以《阿信》編劇而廣為人知的橋田壽賀子,今天去世了,九十五歲。
橋田在四十一歲才結婚,她先生去世後因為兩人沒有子女,就一直自己生活。九十歲的時候,她為了實踐自己的終活計劃,進一步在生活中進行各種斷捨離,並呼籲安樂死立法。
下午我把曾經出版過她的書找出來重讀一遍,感觸很多。
1.
橋田的晚婚,和她成長的階段是戰爭時期有相當關係:
『出生在大正年代、和我們同輩的男生,很多都死在戰場上了。活著回來的,則都娶了比我們年輕的女生。我們是遭受冷落的一個世代,甚至可以說一卡車的人當中,只有一個男生,其餘全是女生。我的大學朋友半數也都終生未婚。』
她少女時代受到軍國教育的洗腦,激情到一旦美軍登陸日本就要先自殺。
後來她覺醒之後,就認為『所有日本人都該為那場戰爭負責。除了主導戰爭的主事者之外,堅守後方的我們也有責任。』
也因此,她說『一般人都將《阿信》視為是一部忍受貧困與艱辛的成長勵志劇,但其實我想探討的重點之一,還有戰爭責任的問題。………..在《阿信》劇中,阿信的長子最後戰死沙場。先生也因為協助戰爭、加入滿蒙開拓團而感到自責,最後選擇自殺。這些劇情安排的背後意義,全是對過去為求生存而協助戰爭的阿信的「懲罰」。 』
2.
沒有子女,讓她雖然有遺憾,但也有收穫。
『我一直覺得正因為我沒有家人,所以才有辦法寫出這麼多家庭連續劇。畢竟如 果有小孩,就難以想寫什麼就寫什麼了。因為萬一孩子看到自己寫的台詞,難免會覺得「原來媽媽是這麼想的啊」。……正因為我沒有任何家人,才能毫無顧忌地任憑想像盡情發揮。 』
而她也觀察到一些女人,『對家人奉獻就是她的人生,所以她只會照顧孩子和孫子、做家事、為他人忙忙碌碌。為家人做了這麼多之後,一旦不再有自己可以做的事、只剩獨自一人時,卻找不到任何想為自己做的事了。 』
更有甚者,『如果心懷期待卻得不到孩子的回報,期待的心情將有可能轉變成恨意。對自己的孩子懷恨在心,難道不是很悲哀嗎? 』
3.
橋田說十分注意自己的健康,『因為我不斷告訴自己,如果沒了健康,就無法繼續寫出大家喜歡的東西。』
所以她五十歲時學會游泳,到了九十多歲還每周上三次健身房,每次一小時。每年定期體檢之外,每月驗血驗尿,注意癌症指數。
而她的樂趣是搭遊輪,不只環繞過日本和亞洲,還環遊過世界三次,去過兩次南極。
橋田注意怎麼活得健康,因而也注意怎麼走。
她從進入九十歲之後,實踐人生進一步的各種斷捨離,並呼籲安樂死的立法。安樂死的立法,不只對重症病人的生命尊嚴有價值,還有其他意義。
她在書裡舉了比利時女選手瑪瑞克.福沃特(Marieke Vervoort)的說法。
福沃特在十幾歲時罹患脊髓性肌肉萎縮症,導致下半身不遂。2008年,她獲得安樂死的許可。到2016年里約殘障奧運時,新聞報導說,曾經在上一屆殘障奧運拿下一面金牌和一面銀牌的福沃特,『將以里約殘障奧運為最後的舞台,之後或許就會安樂死』。
然而福沃特在賽後召開記者會否認這項報導,並表示:
『假使我今天沒有獲得安樂死的許可,恐怕早就自殺了。安樂死不是一種殺人手段,而是會讓人活得更長久。 』
『當我知道自己的人生可以靠自己決定時,我的心才獲得了平靜。 』
4.
橋田壽賀子說她一直到九十歲才開始準備自己如何善終這件事,但她覺得其實早一點進行會更好。最好趁年輕就開始思考,二十歲的時候就開始。萬一的時候,到底是要選擇『只要還有呼吸,就算沒有意識,我也想活下去』,還是『我想要安樂死』,並且每年針對內容再重新思考記錄。
『思考自己的死亡,同時也是重新思考自己的生活方式。 畢竟沒有人知道災難何時會降臨。
『如果可以當場死亡最幸福,不需要參考每年生日寫下的死亡意願,也不用擔心是否能安樂死。
『不過,有人還年輕就發生腦中風,或者說不定只是走在人行道上,就被暴衝而來的車子撞飛,成了半身不遂。
『所以,最好還是利用每年生日的時候,好好回想這一年來生活的意義與歡樂, 思考自己的死亡。在自己出生的日子思考自己的死亡,這似乎是個不錯的習慣。』
5.
橋田壽賀子定義的『安樂死』,就是『請讓我安詳、快樂的死』,因而取了這個書名。
讀這本書,看了日本社會的變遷,一個女人的成長,她怎麼走上編劇,從電影轉到電視,以及她對感情、生命的思考。
在新聞裡看了太多和死亡相關的痛苦、憤怒的下午,讓我的心情有了轉換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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