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ategory: I 反服貿運動

服貿是經濟的核四

I 反服貿運動

服貿和核四,有很多相同之處。
政府推核四,說關係國家的經濟發展;推服貿,也說台灣經濟的未來就看它。
同樣的,如同反對核四的人擔心核電的風險太大,反對服貿的人,也是擔心服貿對國家、產業與社會產生的衝擊。
核四的爭論如此漫長,服貿的利弊論辯了快一年,很多人也仍然不明白。因為兩者都涉及許多專業知識和理論。一般人難以理解。
然而,我們還是可以用常識的角度來看看服貿出了什麼問題。
政府瞞著朝野兩黨所有立法委員,包括立法院長,去簽下服貿協議。這種黑箱,好比是政府沒經過立法院通過預算,就去外國簽約訂購了一座核電廠。合理嗎?
引起強烈的質疑和反彈之後,政府同意先舉辦公聽會再逐條審查,就好比他們同意對核能發電的安全問題充分討論之後,再把核電廠每個角落都仔細檢查一遍。
可現在,政府一下子說只能審不能改,一下子說要改為包裹表決,甚至還有人說要就地生效,等於是說所有的公聽會都白開了,去檢查核電廠的人也只能在門口
看看就回家。這能服人嗎?
民間要求有問題的地方重啟談判,政府卻說基於國際慣例,不能更動任何條文。如果他們連預算都沒過就買了座核電廠回來,民間要求調整安全有問題的地方,
他們卻說不符國際慣例,任何調整都不行,能接受嗎?
政府推核四的小動作雖然不斷,但是在民間的質疑和壓力之下,目前還不敢想把燃料棒插進去就插進去。但是他們對服貿,卻始終不肯面對質疑,光急著生效。
上星期我發表了<馬總統不賣台,但是在滅台的原因>之後,經濟部反駁。其中,對「罔顧國家安全」的危機,他們只承認這次服貿協議對大陸開放「

橋樑與隧道管理

」,但是不承認開放「

公路開闢與營建、電力及電信管線、天然氣、水庫、自來水

」等數十項,說我講的「與事實不符」。
政府承認開放的「橋樑與隧道管理」,是在服貿承諾條款裡的「公路運輸支援服務業CPC 7442﹣﹣限公路橋樑及隊道管理」,如下,附件一。至於這些是否
就不涉及國家安全,暫且擱下。

至於政府不承認開放的「公路開闢與營建、電力及電信管線、天然氣、水庫、自來水」等數十項,其實是在服貿承諾條款裡的「土木工程的一般建築工作CPC 513」,
如下,附件二。

服貿協議為免雙方各自國內的產業定義及用詞不同,所以用聯合國的舊版CPC來界定各個項目的內容。「土木工程的一般建築工作」那一項底下就註明是CPC
513。
在聯合國網站,CPC513 的子項下,可以看到不但有我說的「

公路開闢與營建、電力及電信管線、天然氣、水庫、自來水

」,還連機場跑道、鐵路、地下鐵、橋樑和隧道的興建都包含在內。如下,附件三。

經濟部敢否認這麼簡單而又清楚的事實,有兩個可能。
之一,政府官員不知道CPC 513 是什麼意思,不知道裡頭涵蓋了那麼多極其重要的基礎工程。
之二,是他們知道CPC 513 涵蓋什麼,也明白這些基礎工程事涉國家安全,但不想人民知道他們開放了這麼多關鍵項目,所以心虛,一聽我指出這一點,就極
力否認,希望矇混過關。
不論是何者,都看得出政府咬定服貿協議隻字不改的欺瞞與横暴心態。
可事實上,起碼以我個人來說,我對核四是主張徹底廢建,對服貿卻不是。我只是要求政府透過符合憲政的程序,由國會在立法根據下,逐項審查,把爭議點
找出來,該修則修,可過就過。
一個民主社會的政府,卻總是連人民這麼一點卑微的希望都聽不進去。為什麼?

馬總統不賣台,但是在滅台的原因 --我們對服貿協議應該採取的行動

I 反服貿運動

寫作背景

寫這篇文章的主要背景,我在前一篇都講過了。這裡談一下最後定稿的過程。

文章原來也是以給馬總統公開信的形式寫的,但怎麼寫都不對勁。後來決定改換為一篇文章。

這樣的話,最後要設定什麼訴求?

當時的國會氛圍,是在表決大戰即將來臨。所以我有兩個寫作可能。

一個是訴諸群眾動員,告訴國民黨立法委員不要當投票部隊,鼓勵大家採取任何可能的抗議手段,包括走上街頭。

另一個,就是後來我決定寫的。不再細談服貿,也不著眼於技術性抗爭的細節,而是點出根本問題的核心:

「馬總統和他的小圈圈想自己操弄兩岸事務的議題,始終不肯接受合乎憲政程序的立法或組織來監督,是所有問題的根源。立法委員不要輕賤自己,就趕快立法再審服貿協議。否則,有什麼基礎審?怎麼審?」

我對《兩岸協議監督條例》的認識與接觸,都是過去幾個月和國昌與中強他們開會而來。

也因為有了體會,所以才想到:如果沒有這個法,就算民進黨要努力把關,就算國民黨也改變心意,到底要怎麼審?

我和國昌討論後,他贊成我如此訴求。民進黨邀他出席三月十日立法院的最後一場公聽會,他原來不打算去。但是他看了我的文章,改變主意,決定那天帶著這篇文章去立法院朗讀一遍,也好留在國會裡當個歷史紀錄。

我在三月九日那一天把稿子改了好多遍才定稿。報社的截稿時限都快過了,我才發給一再催促的《自由時報》副總編鄒景雯。

但也因為忙中有漏,我給《自由時報》的版本裡漏了一句話:「罔顧國家安全──他是在消滅中華民國。」

這句話補在第二天我給黃國昌帶去立法院的版本。

以下就是立法院的版本。

(中華民國103年3月10日立法院公聽會版本)

 

 

去年初,我寫了篇<方向是唯一的解答> (註1),提醒馬總統施政的重點不能混亂又前後不一。如果他始終講不出國家的發展方向,卻整天喊「拚經濟」,拿一些數據來強調自己的努力,「形同一個司機始終在原地打轉,但卻不斷炫耀他的車速碼表在加快。」
馬總統看了之後,約我單獨一談。我給了他一些方法上的建議。
之後,沒見下文。四個月後,馬總統連全體執政黨立委都蒙在鼓裡,簽下了「兩岸服貿協議」。
很多人質疑馬總統存心賣台。我不這麼認為。但是我相信他如此行事,終將滅台──消滅台灣。
這是他缺乏方向思考的能力、小圈子用人習慣,以及黑箱決策,三個連環套環環相扣所形成的結果。

對於服貿,馬總統有兩句常講的話:「服貿協議通過,台灣才有機會加入一些區域經濟協定;加入區域經濟協定,台灣的經濟才有活路。」
但,事實是:有自己發展方向和利基的國家,加入某些區域經濟協定,如虎添翼;否則,加入再多區域經濟協定,也是病貓。菲律賓和柬埔寨可是加入RCEP 的,如何呢?安倍上台前的日本加入的區域經濟協定可不比其他國家少,怎麼會出現消失的二十年? 安倍上台三箭,為什麼又改變了一切?都是方向。有方向地拚經濟,才有進展;沒有方向拚經濟,就是原地旋轉籠裡把自己累死的天笠鼠。

至於說服貿協議不通過,台灣就加入不了 TPP 與 RCEP,那是在愚民。TPP 和 RCEP 是兩個互別苗頭的區域經濟協定。TPP 是美國在當老大,RCEP 是中國有影響力,兩者在互別苗頭。我們政府在去年底之前,鮮少表態要積極加入TPP。去年過於熱中往中國傾斜,被美國盯上了,這才開始強調 TPP。事實上,連蕭萬長在公開演講都承認:在TPP,是我們可以幫中國大陸講話(註2) 。馬總統故意把TPP 與 RCEP混為一談,又故意把服貿協議的簽訂和能否加入TPP混為一談,是混淆焦點。

我不是反服貿。我自己更從來都積極尋求並促進兩岸的各種合作機會。和很多其他人一樣,我是反對政府簽下了一份問題如此嚴重的兩岸服貿協議。
連政府本身公佈的報告,都承認服貿對台灣經濟成長率的貢獻不過0.025%到0.034%。可是為了這麼一點微不足道的數字,台灣要承擔根本不成比例的風險與傷害。嚴重者有五:

一, 黑箱作業
兩岸之間的協議是何等大事,政府卻一直不肯接受合乎憲政程序的立法或組織來監督。這次服貿協議更是連執政黨立委都全部蒙在鼓裡。完全破壞我們民主社會的價值觀與信念。

二, 罔顧國家安全
例子太多,舉其一:中國大陸向我們開放的是一般建築相關的工程服務;但我們向對岸開放的卻是基礎工程,包含了公路開闢與營建、橋樑與隧道管理、電力及電信管線、天然氣、水庫、自來水等數十項。

三, 忽視不對等競爭
我們政府不但忽視兩岸許多產業規模、體制及企業運作的方式的不對等,還更加深了許多實質的不對等。最重要的代表,就是「跨境支付」。照目前這份服貿協議的內容,全中國大陸任何行業的批發、零售業者,都可以在大陸境內就跨境做台灣的生意,而台灣只有一種做零售的「郵購」業者,才可以在台灣跨境接大陸的訂單。

四, 忽略社會衝擊
服貿協議裡,我們政府很多「重大輕小」的盲點,重視為大企業爭取西進中國大陸的機會,卻輕忽台灣小行業、小公司與大陸不對等競爭的劣勢與風險。更有甚者,還為台灣一些弱勢者的工作製造一些新的額外不對等待遇。尤其,20萬美元就可以來投資的低門檻,加上還有人支持他們來置產,對我們大量平均只有4個人工作的小生意業者,後續衝擊太大。

五, 虛假又傲慢的堅持
先是同意辦公聽會之後由立法院逐條審查, 現在卻又堅持不能有任何修改,證明辦了幾個月的公聽會根本是虛應故事。再者,馬總統平時主張兩岸並非國與國關係,但是到了就服貿協議要逐條審查而修改的時候,他卻又強調這有違「國際」談判慣例,堅持不能有任何修改。何況,即使「國際」,也是許多前例可循。
馬總統,到底為何要堅持通過這種服貿協議?這得回溯他沒有方向的這一點上。


馬總統缺乏方向思考的能力固然是弱點,但他嗜愛小圈圈用人的習慣,問題更大。小圈圈裡看出他這個弱點,又可以為他出謀劃策的人,很容易操控他,成為他的寄生腦。

沒有人希望大家知道他得倚賴別人太多,加上任何寄生的東西都趨向於暗地成長,所以這種封閉的小圈圈,自然會衍生出黑箱決策、摸黑行事的特質。連行政院長的去職,都可以半夜發新聞稿為之。其他荒誕,不必贅言。服貿協議事前把他們同黨的立法委員都蒙在鼓裡,其實不必太訝異,因為他們從來也沒打算和小圈圈以外的人分享決策。

當然,這種行事風格是要付出代價的。其結果,馬總統就任五年來,除了無從實現他承諾的六三三之外,把實質薪資所得倒退了十八年,國家負債暴增,自己的民意支持度也跌到了9.2%。和他剛就任時的聲望及資源相對照,他把自己走進了窮途末路。

也因此,馬總統真心相信服貿協議是他的救命丹。
救命丹的用途之一,是他認為這可以救他救不起的經濟。去年他接受電視台專訪,談到對年輕人看不到出路,而道歉。但他也說他了認為的解方:「用服貿協議來增加工作機會。」

救命丹的用途之二,是幫他拿到「馬習會」的入場券。馬習會成真,一舉多得。可以使他多些年底七合一選舉的籌碼,鞏固他在國民黨內的地位,又可以持續延伸其卸任後的影響力。
這個民意支持度走入谷底的人,把馬習會當成他僅剩一年多任期時間裡唯一翻盤的機會。
所以,民間再激烈反對,他也要堅持隻字不改,押著國民黨立委把服貿協議照單全部通過。不惜任何代價。


許多危險,還不是來自對岸的。馬總統許多作為一直在破壞我們賴以安身立命的信心、價值觀,和制度。
政府官員只相信大陸是台灣經濟的救命丹──他是在消滅我們整個國家突破困局的視野與信心。
始終不肯讓兩岸協議的談判接受立法監督──他是在破壞民主政府的憲政體制,也讓兩岸來往的條件充滿失控的危機。
罔顧國家安全──他是在消滅中華民國。 (註3)

這樣下去,我說馬總統終將滅台,消滅台灣,原因在此。


現在是我們說「不」的時候了。是我們對立法委員要講出我們要求的時候了。
馬總統和他的小圈圈想自己操弄兩岸事務的議題,始終不肯接受合乎憲政程序的立法或組織來監督,是所有問題的根源。立法委員不要輕賤自己,就趕快立法再審服貿。否則,有什麼基礎審?怎麼審?

公聽會開了好幾個月,結束後,立法院應該要求行政部門拿出完整的國安、產業、社會衝擊的評估報告。否則,你們怎麼回答我們民間己經整理出的這麼多風險和問題?拿什麼資料審?

我們從來都不知道政府規劃、主談服貿協議的人是誰。過去,薛琦政務委員還「似乎」是負責主持協調的人。現在內閣改組,薛琦下台了。我們有關服貿協議的主事者是誰不清楚,你們要問什麼人去審?

國民黨立委,請你們不要被押著當投票部隊。你們的總理,你們的總裁交給你們的遺產,不能這樣被糟蹋。別當歷史的罪人。

在野黨的立委,請不要失去理想性。你們在立法院把服貿卡到現在,值得肯定。但接下來的決戰,不能只靠議事台上的軀體衝撞。想佔據戰略高點,必須先站穩你們在憲政程序上的高度。有了這個高度,才能取得更多人支持你們的衝撞。

對於民間的朋友:馬英九為了延長他自己的政治生命,要在三月就逼著服貿協議照本通過。我們面對政客黑暗的私心,不能只是成群結隊地裝聾作啞,任其操弄。

去年,運將劉進義自殺。他留下遺書說:「謝謝馬英九,給了我一個機會,做出一個最難的決定。」 讓這個版本的服貿就此生效的話,台灣眾多的升斗小民,不知還有多少人要留下像劉進義這樣的遺書。

為了自己和後代的安身立命,我們要跨出拯救自己的第一步。

(註1) <一個國策顧問的兩封信之一 方向是唯一的解答> 郝明義 天下雜誌 2013.1月
(註2) <台灣參與TPP的經濟戰略意涵> 蕭萬長 2013.12.16
(註3) 提供給《自由時報》的版本少這一句話。

 

後續發展

我寫的和服貿協議有關的文章裡,唯有這一篇是發表之後讓我有些不安的。

最大的不安,是擔心文章的方向會不會錯了。在那個國民黨和民進黨與台聯準備為服貿協議在國會進行逐條審查的焦土戰時刻,我把文章的主調拉高到先定《兩岸協議監督立法條例》再審服貿協議,會不會太高調,太不切實際?

能讓國民黨同意逐條審查都該慶幸了,還要主張先立法再審查?

我打電話問國昌去立法院的情況,也說了我的擔心。國昌很簡短地回我:「沒有錯。就是應該把主調拉高。你這一篇文章是衝鋒的號角。」

再來是一位親近的朋友。她認為馬英九再怎麼說還是總統,我把話說得太重了。

到三月十七日張慶忠的「半分忠」事件爆發前,我的確是有那麼幾天在琢磨是否如此。

文章發表後,經濟部當天發布新聞,還出面反駁我所說服貿協議存在的五個危機。我針對他們的說法,另寫了一篇〈政府罔顧國家安全的證明〉。

這篇文章激起的回響很大。甚至,有個政黨透過人來問我可否授權給他們印製傳單使用。我說他們可以直接用《自由時報》的版型,鄒景雯也同意,但後來並無下文。

在越走越近與越離越遠之間- 給習近平主席有關兩岸服貿協議的公開信

I 反服貿運動

寫作背景

在停止發表任何有關服貿協議文章那半年,我一面忙自己的工作,一面觀察情勢的發展。

這段時間,我主要和黃國昌、賴中強透過網路開過幾次會。每隔一段時間,檢查服貿協議在立法院裡的情況,以及國民黨和民進黨的動態。

我是那幾個月才認識賴中強的。中強也和國昌一樣,有無窮的精力。同時進行多樣工作,對他也是像呼吸一樣的自然。

我和中強的聯繫不像和國昌那麼密切,但是每次開會,中強都讓我留下深刻的印象。中強是律師,所以不但對法條相關事項十分清楚,對立法院的議事規則瞭若指掌,更對各政黨在立法院的動靜隨時保有最新情報。

我之所以安心地有半年不再談任何服貿的事情,主要就是因為透過和他們的會議,設定了工作方向和方法。

我們每次都依照最新的局勢,推測國民黨的可能行動,再討論因應之道。

我們都同意把戰局拉到二○一四年十一月的六都選舉,讓服貿的議題成為選舉的重點。一直沒有發言權的許多人民,屆時一定會用選票教訓國民黨。

要拉進十一月底的選舉,就必須先拉進九月的國會會期。所以,我們判斷真正的決戰點會是在二月底開始的新會期。

各種跡象都在證明,馬總統就是想要在二○一四年的A P E C 會上有一場馬習會。光是為了證明他真的還在當家作主,以取得入場券,他就得在上半年擺平服貿。雖然馬王之爭後,馬英九元氣大傷,但畢竟他還是總統兼黨主席,有大量的資源可用。

總之,知道了關鍵點在二○一四年三月之後,我就開始準備寫兩封信,當作重開戰局之用。

第一封,是給習近平的。第二封,是給馬英九的。

時間逐漸過去。二○一三年過去了。二○一四年一月、二月過去了。

國昌跟我說,民進黨所開的服貿協議公聽會,最後一場再也沒法延後地定於三月十日。公聽會結束後,國民黨必將全力發動攻擊。

到了該發出兩封信的時候了。

因而定於三月九日先在香港《明報》上發表給習主席的信,第二天,三月十日立法院公聽會最後一場那天,再在《自由時報》上發表給馬總統的信。

很多人好奇我為什麼要發表給習近平的信,尤其為什麼要選在給馬英九的信之前。

我有兩個著眼點。

第一,當時雖然還完全沒有太陽花的跡象,但我相信服貿協議很可能會被擋下。不知為什麼,回顧一路走來,就是相信。我想應該讓習近平明白台灣的民心所趨,以及他身為中國大陸領導人應該知道的事情,以免繼續製造不必要的衝突。

因此,我不能等到服貿協議真正被擋下之後才寫信給他。那容易產生炫耀的誤會。

所以最好的時間點應該在我們和國民黨的決戰還沒開始之前。在許多人看來勝負未定的時刻寫這封信給他,可以不卑不亢。

第二,把給習主席的信發表在給馬總統的信之前,是因為不想分散決戰的焦點。

三月十日之後,就是立院的大決戰。一切火力都要集中在對馬總統和對國民黨上,如果那時才發表給習主席的信,會分散大家的注意焦點。

要寫這兩封信的事,因為太敏感,我沒有和任何人商討過。只在發表的前一天,請國昌幫我看了一遍。

這樣,我寄出去了。

 

 

習主席:
您好。
冒昧打擾。
因為兩岸服貿協議在我們立法院進入關鍵時刻,並且讀了您二月份對台灣來賓的致辭有感,所以寫信給您。
服貿協議卡著沒過,我們執政黨一直歸因於在野黨特定政治意識的對抗。
這種說法,模糊焦點,也偏離事實。服貿協議在台灣激起巨大的反對聲浪,源頭主要來自民間人士及團體。在野黨的論述與行動,事實上屢屢落後於民間,甚至可謂在民間壓力下被動而為。
民間反對的原因,光譜甚廣。我只是其中之一,所言不足代表全部。但也因為我一向積極尋求也促進兩岸的合作機會,甚至還曾全家在北京住過五年,所以如果連我這樣立場的人都要為反對這個版本的服貿協議而發聲,其中或許有些觀點可供參考。
台灣很多人,不是反對兩岸服貿協議,而是反對政府簽下了一份問題如此之多的兩岸服貿協議。我是其中之一。
我們看到的問題,其大者有五:

一, 黑箱作業
我們是個行政與立法相互制衡的民主社會。兩岸之間的協議是何等大事,政府卻一直不肯接受合乎憲政程序的立法或組織來監督。這次服貿協議更是連執政黨立委都全部蒙在鼓裡。完全破壞我們民主社會的價值觀與信念。

二, 罔顧國家安全
例子很多,且舉其一:中國大陸這次開放「建築和相關的工程服務」,看不到開放基礎工程的空隙;但是我們開放的卻是「土木工程的一般建築工作」,把公路開闢與營建、橋樑與隧道管理、電力及電信管線、天然氣、水庫、自來水等數十項基礎工程服務都開放。

三, 忽視不對等競爭
兩岸許多產業規模、體制及企業運作的方式都不相同。我們政府不但沒有幫我們爭取到起碼表面上的對等,還更加深了許多實質的不對等。舉其最重要的代表,就是「跨境支付」。照目前這份服貿協議的內容,全中國大陸任何行業的批發、零售業者,都可以在大陸境內就跨境做台灣的生意,而台灣只有一種做零售的「郵購」業者,才可以在台灣跨境接大陸的訂單。

四, 忽略社會衝擊
服貿協議裡,我們政府很多「重大輕小」的盲點,重視為大企業爭取西進中 國大陸的機會,卻輕忽台灣小行業、小公司與大陸不對等競爭的劣勢與風險。更有甚者,還為台灣一些弱勢者的工作製造一些新的額外不對等待遇。

五, 虛應故事的公聽會
事前把大家蒙在鼓裡談回來的東西,先是同意辦公聽會之後由立法院逐條審查,現在卻又堅持不能有任何修改,證明辦了幾個月的公聽會根本是虛應故事。何況,兩岸簽署ECFA,本來就是彰現兩岸特別的關係,有別於WTO或一般國際貿易協定。我們政府平時主張兩岸並非國與國關係,但是到了就服貿協議要逐條審查而修改的時候,他們卻又強調這有違「國際」談判慣例,堅持不能有任何修改。

我們政府怎麼會如此行事,有其原因。只是以我的立場,在給您的信中不便多言。想您可以理解。

說過以上的背景,今天寫信給您,有三事以陳,請參考:

一, 中國大陸不應因為台灣有人反對目前的服貿協議,就視之為敵人。

您在致辭時說了一段話,說您了解台灣的歷史和社會環境,知道台灣的人珍視「現行的社會制度和生活方式,希望過上安寧幸福的生活」,並且「將心比心,推己及人,我們完全理解台灣同胞的心情」。
如上所言,我們許多人站出來監督政府在服貿協議上的問題,正是如此。大家之所以反對目前這個版本的服貿協議,主要在於無法坐視一個民選政府竟能如此罔顧民意,又短視及懈怠至此;更不甘於自己的未來可能被少數政治人物的私心所綁架,所以不能不盡公民與納稅人應有的權利來鞭策他們。

然而,有一位台灣出版同業,在大陸長期耕耘,進出二十多年從沒有問題,最近要申請台胞證加簽參加會議,卻被簽證部門告知短期內不覺得他有去大陸的需要而婉拒。究其原因,我們無法不認為這是針對他去年服貿協議發言而來。
同樣的,我也接到提醒,說大陸有人因為我在服貿協議上的立場,已經把我歸類為台獨派。
我為之莞薾,也有感觸。
台獨,是中國大陸一直最敏感的議題。聽您最近的談話,也特別再次提到「兩岸雙方要鞏固堅持『九二共識』、反對『台獨』的共同基礎」之重要。
近五年來,誠如您所言,兩岸選擇了和平發展之路,開創了前所未有的新局面。但也就在這兩岸達到最好的和平交流的同一時間,台灣選擇承認自己是台灣人而不是中國人的比例,卻也從 2008年的48.4%而高漲到2013年的57.5% 。(註 1)

為什麼兩岸在越走越近的同時,卻有更多的台灣人選擇越離越遠?值得兩岸政府深思,非我所能竟言。
接下來,台灣民間各種監督服貿協議的聲音和行動,還會繼續。如果中國大陸政府更多涉及實際事務的官員,也能有像您對台灣的理解,知道這都是我們對台灣生活的價值觀與信念之堅持,那會是一件比較好的事情。

二, 服貿這麼簽,不只對台灣不利,對中國大陸也不利。

兩岸過去主要以砲彈來相互敵對,今天主要以銀彈來彼此較量。不論是以砲彈或銀彈,台灣都有資源較少的侷限。
過去兩岸砲彈相對的時候,很多人就說拿下一個廢墟的台灣有何用。同樣的,今天銀彈相爭的時代,一如上述分析,這個版本的服貿協議如此容易讓台灣被中國大陸所淹沒,其實不但不利於台灣,也不利於大陸。如此被沒入中國大陸的台灣,將不過是一個相當於大陸三線省市的台灣,不如雞肋。
去年我寫過一篇文章,談到「台灣很小,大陸很大,雙方真要長久和平,需要透過實力的較勁來進行相互的合作。這裡的較勁,不是為了敵對,而是為了讓雙方彼此知道對方的實力與價值。對台灣來說,只有較勁而沒有合作,會形成無謂的衝突;只有合作而沒有較勁,會在不知不覺中養成倚賴而被淹沒。只有通過實力的較勁而相互合作,中國大陸才會真正尊重我們,需要我們。」 (註2)
我也相信:中國大陸如果真正尊重一個「通過實力的較勁而相互合作」的台灣,那我們也可以提供中國大陸任何其他省市都無法提供的資源和動能。
中國大陸近來的經濟發展,確實在全球都發揮了千年一遇的作用和影響力。所以我還相信,如果照您所言,中國大陸「願意首先同台灣同胞分享大陸發展的機遇」,讓台灣公開、公平地參與發展,這千年一遇的機會還會有更不同的發展。

三, 中國大陸應該主動對服貿協議釋出可以調整的彈性與善意。

很多大陸官員一直在說,不明白為什麼對台灣讓利如此之多的協議,台灣人卻不領情。
這封信前述的說明,希望有助他們理解。
您二月的致辭裡,說了一句話:「讓廣大台灣同胞特別是基層民眾都能更多享受到兩岸關係和平發展帶來的好處。」很感謝您特別提到對台灣「基層民眾」的注意,尤其當天的台灣賓客還都是一時權貴。
的確,這個版本的服貿協議對台灣廣大基層民眾的衝擊和影響,正是目前我們最在意的問題之一。
所以如果真為台灣著想的話,中國大陸政府不妨多耐心等待我們自己把問題釐清。
當然,如果中國大陸能主動表達願意調整的彈性,更好。
目前還有人一直催促的理由,是說台灣錯過這次服貿協議,可能會讓一些競爭國家在大陸搶佔先機。但是如果當真「兩岸一家親」,這個問題應該不難解決。
如果兩岸和平發展的好處,可以讓人確實感受到不只是為權者、貴者、大企業所享,而能讓台灣更多基層民眾享受到,我相信越走越近的同時卻又越離越遠的現象,也就有機會改善。

感謝撥冗閱讀此信。並祝
政安

郝明義 謹上

又及:去年七月,我們台灣的出版產業上下游,針對服貿協議做過一次完整的調查及公聽會報告。不論和我們政府還是民間其他各產業所做的相比,這一份都是比較完整的。在此也附上,並請參閱。http://savetaiwanreading.com/?p=121

註 1: 台灣政大選舉中心「台灣民眾台灣人/中國人認同趨勢分佈 1992~2013.6」
註 2: <一個國策顧問的兩封信之一 方向是唯一的解答>天下雜誌 2013.1月

本文發表於2014年3月9日香港《明報》。《明報》編按:
2013年6月底,大陸與台灣簽署《兩岸服貿協議》之後,在台灣激起巨大的反對聲浪。其後朝野雙方同意先在立法院進行公聽會,再逐條審查。歴經半年多時間後,三月十日最後一場公聽會才要結束,而馬英九總統指示三月份這份協議一定要照原文通過,再度繃緊台灣社會的神經。本文作者郝明義曾經擔任馬英九總統的國策顧問達五年之久。去年七月底,郝明義因為反對馬英九對服貿協議的處理,在立法院公開宣佈辭去該職。本文所提到的習近平主席的的講話,是今年2月18日習主席在接待連戰等台灣來賓時候所發表的<共圓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中國夢>。

 

後續發展

本文發表於三月九日香港《明報》。

之後不到十天,發生了太陽花學運。

今天紐約下雪了

C 出版I 反服貿運動

寫作背景

反黑箱服貿之戰,一直是時間之戰。

從政府開始就是,連簽約的日期都當作最高機密,始終不公布。

簽約一事被輿論踢爆後,政府就想趕在七月召開的臨時會期裡通過。臨時會期被熬過,他們就想在下一個會期通過。

相反地,我們則是盡一切努力先「不要在這個會期通過」。不過之後又能拖到何時?沒人知道。但起碼就是要先擋下來不過。

一切戰術的目標,都是為了達成能拉長時間,打成持久戰的戰略。

馬王之爭開始,更是個關鍵。

馬英九和王金平的心結當然早就種下了。馬英九想除掉王金平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然而其導火線,我相信很大可能是因為馬英九對服貿協議在立法院的遲遲不過,按捺不住,覺得如果能把王金平除掉,就能搬開大石。

事實上,由於服貿協議實在太過黑箱,馬政府連立法院內國民黨籍的立法委員,包括王金平在內,沒有一人知道絲毫消息。

「陸委會事前居然完全沒有和國會溝通,包括立法院長王金平、國民黨大小黨鞭都沒有接獲任何訊息,直到簽署協議上網公布後,陸委會才將協議送到他們手中。」(二○一三年六月二十二日《中時》社論「兩岸服貿協議 陸委會閉門造車」)

他們自己同黨的立法委員,包括王金平在內,沒有一個人知道這件事情,當然會反彈。立法院國民黨書記長賴士葆,有一次找出版業者開會,當場說:行政部門這樣搞,把他們蒙在鼓裡,他們心裡真是X X X。後來賴士葆在交接典禮上更公開而直接地表達了不滿:

「行政部門就在上游拉屎,然後叫他們這個立法委員在底下收屎,還要怪他們擦屎的姿勢不漂亮。」

賴士葆都這麼火大,身為立法院長的王金平可想而知。王金平雖然沒有講得這麼直接,還是可以從新聞中看出端倪。八月底,王金平在一次演講中提到「行政部門的專擅很要不得」。

因此,配合著馬總統頻頻講話,接受電視專訪,又安排和蘇貞昌的電視辯論,一連串的攻勢之後,接著爆發對王金平趕盡殺絕,毫無緩衝時間,也完全不留情面,我相信是因為馬英九急於推動服貿協議,逮到一個自認為絕佳的機會和理由,就不留任何餘地。馬總統若能把王金平拔掉,自然就可以擺平立法院內所有不滿服貿黑箱作業的立法委員。那是殺一猴而儆眾雞。

我和黃國昌討論了我們的立場。我們都同意,如果關說屬實的話,王金平和柯建銘兩個人都該下台。但我們都看出:如果王金平下台,馬英九一定會立即直接把手伸進立法院,押著沒人敢再吭聲的國民黨立委把服貿協議通過。

我們都不認識王金平。王金平人在國外,新聞上也沒有任何消息。

我問國昌,有沒有什麼可以破解馬英九攻勢的方法。他說有。但是在關說案情不明朗之前,他不會告訴王金平。

我建議他就寫在臉書上,寫了之後,大家一定會大量轉貼。這樣就可以比較容易讓王金平看到,既不違背我們的原則,也可以達到我們不希望馬英九把手伸進立法院的目的了。

國昌同意。在九月十日貼了一文,從法律觀點指出怎麼破解馬英九開除王金平黨籍的方法。

我不知道王金平是否真的因為看了國昌的文章而採取他的法律訴訟策略。但後來王金平走的路子,完全吻合國昌當時在臉書上的分析。

對我而言,在馬王之爭以前,反黑箱服貿主要是戰術面的思考。戰略面只有一點:拉長時間。

馬王之爭開始,並很快以馬英九鎩羽告一段落之後, 我們終於可以看清一個目標:拉長時間,最好能拉到二○一四年的六都選舉。我們相信:經過民意這麼久的沸騰,只要我們能把時間拉長到一年以後,大可以透過選票對國民黨的教訓來翻盤。

有了這麼一個方向和目標,所有中途的計畫和方法就都比較明確。

黃國昌和賴中強認為,立法院那個會期,只要請民進黨守住即可。因為有總質詢又有預算要審,再加上馬王之爭的大氣候改變,這應該不難。

我自己,要把所有論辯的精力保存下來,留待下個會期。

於是,我停止發表任何有關服貿協議的文章。

停止了半年之久。

那年年底,紐約酷寒,大雪不停。

台北傳來一個邀請,要我接受採訪,談一下反服貿。我說人在紐約,回不去,我自己錄一段影好了。

於是我請同事幫我用手機拍,自己再加拍一些,配上旁白,剪輯成這一則〈今天紐約下雪了〉。

 

螢幕快照 2015-05-15 下午4.47.30螢幕快照 2015-05-15 下午5.01.13螢幕快照 2015-05-15 下午4.48.35 螢幕快照 2015-05-15 下午4.49.00 螢幕快照 2015-05-15 下午4.49.45 螢幕快照 2015-05-15 下午4.50.37螢幕快照 2015-05-15 下午4.51.04 螢幕快照 2015-05-15 下午4.54.53 螢幕快照 2015-05-15 下午4.55.33

今天紐約下雪了,開車上班要格外小心。

很多人問我:你都快六十歲了,幹嘛要這麼辛苦地到紐約去打天下。

夢想和現實的理由都有。我就是想看一下在數位時代裡,一個台灣的出版業者有沒有可能轉型,開拓全球市場。

我想,企業經營要設定一個方向去挑戰,國家更是。

正因為環境惡劣,所以政府接受人民的付託,更要冷靜、前瞻,充滿勇氣地開創新局,而不是沒有方向、沒有策略,只想貪小便宜,走些看起來容易、事實上充滿陷阱十分危險的路子。

我從來都不反對和中國大陸來往和合作,但是絕不能接受像現在我們政府這樣,一心求助於中國大陸來刺激自己救不起來的經濟,不惜引兵入關,毫不顧慮對我們國家、社會的危害,對台灣本土許多產業帶來毀滅性的衝擊。

我們是一個民主社會。

可是我們的政府怎麼會黑箱作業,簽下一個充滿各種不對等的服貿協議?

怎麼從來都不面對人民的疑慮,坦誠地檢討這個協議的致命危機?

為什麼要堅決主張這個協議任何條文都不能修改?

過去這幾年,這個政府的所作所為,早已證明他們的無能與短視。

他們以頻繁的道歉為能事,其實根本不知道道歉的真正意思是什麼。

他們不知道要把台灣帶往什麼方向,卻又跟我們保證羊入虎口沒有問題。

我們能任憑這些人來毀滅台灣嗎?當然不能。

我們要清楚地告訴他們:台灣再辛苦,有自己的路可以走。你們哪,你們這些無能的政客,就別想唬弄我們了!就別想出賣我們了!

我們一定要打破他們的妄想!

我們已經走了這麼長的路,我們會成功的!

 

後續發展

後來這段影片和其他人的發言合併,剪成一個短片,在YouTube上可以看得到:https://www.youtube.com/watch?v=M6jbR_yIWFo

有人說背景音樂很好聽,問我是誰的。

那是劉索拉的〈酒狂〉。演奏者是巫娜。我在北京的時候,曾經跟巫娜學了幾天古琴。謝謝索拉同意讓我使用。

馬英九打的辯論算盤 ——「用常識看服貿」之二

I 反服貿運動

寫作背景

回到紐約,網路上有關服貿的新聞還是不斷跳進眼裡。

一方面,我看到有鄭秀玲、黃國昌他們繼續鬥志高昂地奮戰。尤其秀玲繼續就「實踐民主審議 重啟服貿談判」的連署努力,和瞿海源教授等開了第二次記者會。同時,她又主催了在台大召開的一系列《兩岸服務貿易協議》主題的研討會。

研討會的主題,有的緊扣之前被大家注目的領域,也有新開發的。這個系列基本上每周一次,雖然沒有許多一般大眾媒體報導,但是《自由時報》一直追蹤,可以說一直把反黑箱服貿的火把熊熊地燃燒著。

另一方面,我可以感受到馬總統急切地想要讓服貿協議在立法院過關。

他繼續到處政令宣導。他還是一國總統帶著一個陸委會主委到處奔波,推動一個理應行政院長或經建會主委或財經政務委員負責的事務。不但如此,他還接受電視的專訪,當別人提到年輕人失業問題的時候,他會接道:「是啊,所以要推服貿」。

馬總統也就一些陸資要進入的行業進行辯護,說那是現行大陸人民來台投資條例中就早已經開放的。他不思乘機修補大陸人民來台投資條例的漏失,卻反而拿來當作這些危機應該繼續存在的理由了。此外,准許來台的陸資放在大陸人民來台投資條例裡,和放在服貿協議裡,兩者效力完全不同。前者是我們的單方條例,日後隨時可以要改就改;而後者是兩岸的協議,也就是條約,不是我們要改就能改的。

當時,我在紐約還有多件重大工作、事務壓在身上。白天忙一整天,晚上回家正好接上台北時間,打開網路看新聞,日夜延燒。

當時有一天晚上的場景永難忘記。明明夏天正熱,但有天夜裡我就是覺得寒冷。冷到牙齒都會打顫。是那種你知道有些時刻再親密的人也幫不上忙,只有你一個人面對的那種孤獨。

期間,因為龍應台繼續說服貿協議裡沒有包括出版業的發言,我寫過一篇文章。再來聽說馬總統要邀請蘇貞昌就服貿協議進行電視辯論,我覺得裡頭問題很大,就試著寫一個「用常識看服貿」的系列。

這是發表的第二篇。

 

六月二十日政務委員薛琦跟我解釋服貿協議的時候,我問他:「你們這樣事先完全不知會民進黨,不怕他們激烈抗議?」薛琦回了一句:「反正他們逢中必反。」

服貿風暴起來之後,不論民間抗議的聲音如何多元,以經建會主委管中閔為代表的政府官員,總想定性為「問題出在政治人物」,把問題給標籤化、簡化為藍綠對立。

馬英九總統要跟蘇貞昌主席辯論,是這個思路的延續。
馬英九說他想電視辯論,是因為目前政府對服貿的解釋「都是局部,不是全面」。兩個小時的電視辯論裡,馬英九的講話時間不過一個小時或再多一點。如果馬英九花這麼一點時間說的話,就能比整個行政團隊兩個多月的努力都更全面也更清楚,他可以把整個行政院解散了。
馬英九要辯論的真正著眼點是:

  1. 政府這次矇蔽國會的黑箱作業,違反民主程序,是一種偷竊民意的行為。現在民進黨願意跟他就這件事情來辯論,可以讓他把黑箱漂白,有台階下。
  2. 馬蘇電視辯論,可以真正把服貿協議標籤化和簡化為藍綠對決。一旦藍綠對決,觀眾的反應與其說針對政策議題而來,更大程度是針對馬蘇兩個人而來。很多藍營的人,對服貿雖然有疑慮,但是看蘇貞昌在反服貿,聯想到民進黨和陳水扁,反應就可能不同。辯論後的民調,他很可能就還是支持馬。
  3. 服貿協議造成這麼多抗議,政府各部門有太多漏洞和要交待、說明。現在由馬英九一個人出來辯,可以轉移焦點,減輕所有部會的補洞工作,把各部會原有的責任都模糊化。

蘇貞昌本來不必接這個碴。但他說辯論可以激起社會大眾的注意,並且要馬英九無法迴避。這可能很難。看馬英九最近的談話,就知道他不會真正回應挑戰,而只檢他想回答的說。像蒙蔽國會的黑箱作業這麼一個民主社會的常識問題,馬英九就仍然拿些談判的技術性問題來轉移焦點。同黨的立法院長王金平在最近的演講裡特別提到「行政部門的專擅很要不得」,他都不理會,怎麼可能和你的辯論有交集?

馬英九也不會擔心蘇貞昌咄咄逼人。蘇貞昌越咄咄逼人,藍綠對決的氛圍越高越好,也正好可以讓他氣定神閒地總結一句民進黨「逢中必反」。

所以,電視辯論只是馬英九的煙幕彈。他要搶在立法院開議之前來辯論,真正的目的是借由藍綠對決的氛圍,找回支持他的基本盤,營造一些有利於他的民調,然後有理由在立法院押著國民黨立委投票部隊前行,把服貿協議全部通過。

 

關心服貿議題的人,應該注意這場電視辯論,但不能把馬英九的煙幕彈當成真正的戰場。真正的戰場還是在立法院。

我們始終應該追究:簽這麼一個對台灣前途影響如此巨大的協議,行政部門怎麼能完全不知會國會,包括同為執政黨的立法院長?立法院開議之後,我們必須要求行政部門從頭說明談這個協議的主其事者是誰,用什麼策略談的,為什麼會出現現在的結果,以及到底會給我們帶來什麼機會,又會給我們產業、社會、國家安全帶來什麼風險。
馬總統想在這些事情都沒交待清楚之前就由立法院審查和表決通過,是完全不負責任的,也別怪人家懷疑他的動機。

 

*本文表於蘋果日位版表於<評論>@天下

 

後續發展

我寫了文章,也和蘇貞昌通了電話,但都沒能說服他不要接招。

這一方面是因為蘇貞昌自信辯才無礙,可以當場痛擊馬英九,另一方面我認為也和民進黨想在服貿協議上搶回一些主導權有關。

雖然國民黨一心想把民進黨拱成反服貿的根源,但事實上在那過去的兩個月裡,民進黨在服貿議題上始終扮演著跟隨者而非主導者的角色。

在論述上,一直是民間在主導。在草根的行動上,台聯要比民進黨更積極。

蘇貞昌想要透過國、民兩黨主席的辯論,重新拿回話語權,是可以理解的。

我們眼看辯論就要上場,馬英九就要照他的計畫繼續下一步的行動,而無從改變。

然而,極其意外地,馬英九自己發動了馬王之爭。政壇掀起風暴,風暴改變了一切事情原定的行徑。

台北許多民間團體準備開記者會,聯合發表一個聲明,呼籲蘇貞昌停止和馬英九的電視辯論。記者會的前一天晚上,我在紐約接到蘇貞昌辦公室傳來的簡訊:蘇主席確定取消辯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