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作背景
寫這篇文章的主要背景,我在前一篇都講過了。這裡談一下最後定稿的過程。
文章原來也是以給馬總統公開信的形式寫的,但怎麼寫都不對勁。後來決定改換為一篇文章。
這樣的話,最後要設定什麼訴求?
當時的國會氛圍,是在表決大戰即將來臨。所以我有兩個寫作可能。
一個是訴諸群眾動員,告訴國民黨立法委員不要當投票部隊,鼓勵大家採取任何可能的抗議手段,包括走上街頭。
另一個,就是後來我決定寫的。不再細談服貿,也不著眼於技術性抗爭的細節,而是點出根本問題的核心:
「馬總統和他的小圈圈想自己操弄兩岸事務的議題,始終不肯接受合乎憲政程序的立法或組織來監督,是所有問題的根源。立法委員不要輕賤自己,就趕快立法再審服貿協議。否則,有什麼基礎審?怎麼審?」
我對《兩岸協議監督條例》的認識與接觸,都是過去幾個月和國昌與中強他們開會而來。
也因為有了體會,所以才想到:如果沒有這個法,就算民進黨要努力把關,就算國民黨也改變心意,到底要怎麼審?
我和國昌討論後,他贊成我如此訴求。民進黨邀他出席三月十日立法院的最後一場公聽會,他原來不打算去。但是他看了我的文章,改變主意,決定那天帶著這篇文章去立法院朗讀一遍,也好留在國會裡當個歷史紀錄。
我在三月九日那一天把稿子改了好多遍才定稿。報社的截稿時限都快過了,我才發給一再催促的《自由時報》副總編鄒景雯。
但也因為忙中有漏,我給《自由時報》的版本裡漏了一句話:「罔顧國家安全──他是在消滅中華民國。」
這句話補在第二天我給黃國昌帶去立法院的版本。
以下就是立法院的版本。
(中華民國103年3月10日立法院公聽會版本)
去年初,我寫了篇<方向是唯一的解答> (註1),提醒馬總統施政的重點不能混亂又前後不一。如果他始終講不出國家的發展方向,卻整天喊「拚經濟」,拿一些數據來強調自己的努力,「形同一個司機始終在原地打轉,但卻不斷炫耀他的車速碼表在加快。」
馬總統看了之後,約我單獨一談。我給了他一些方法上的建議。
之後,沒見下文。四個月後,馬總統連全體執政黨立委都蒙在鼓裡,簽下了「兩岸服貿協議」。
很多人質疑馬總統存心賣台。我不這麼認為。但是我相信他如此行事,終將滅台──消滅台灣。
這是他缺乏方向思考的能力、小圈子用人習慣,以及黑箱決策,三個連環套環環相扣所形成的結果。
對於服貿,馬總統有兩句常講的話:「服貿協議通過,台灣才有機會加入一些區域經濟協定;加入區域經濟協定,台灣的經濟才有活路。」
但,事實是:有自己發展方向和利基的國家,加入某些區域經濟協定,如虎添翼;否則,加入再多區域經濟協定,也是病貓。菲律賓和柬埔寨可是加入RCEP 的,如何呢?安倍上台前的日本加入的區域經濟協定可不比其他國家少,怎麼會出現消失的二十年? 安倍上台三箭,為什麼又改變了一切?都是方向。有方向地拚經濟,才有進展;沒有方向拚經濟,就是原地旋轉籠裡把自己累死的天笠鼠。
至於說服貿協議不通過,台灣就加入不了 TPP 與 RCEP,那是在愚民。TPP 和 RCEP 是兩個互別苗頭的區域經濟協定。TPP 是美國在當老大,RCEP 是中國有影響力,兩者在互別苗頭。我們政府在去年底之前,鮮少表態要積極加入TPP。去年過於熱中往中國傾斜,被美國盯上了,這才開始強調 TPP。事實上,連蕭萬長在公開演講都承認:在TPP,是我們可以幫中國大陸講話(註2) 。馬總統故意把TPP 與 RCEP混為一談,又故意把服貿協議的簽訂和能否加入TPP混為一談,是混淆焦點。
我不是反服貿。我自己更從來都積極尋求並促進兩岸的各種合作機會。和很多其他人一樣,我是反對政府簽下了一份問題如此嚴重的兩岸服貿協議。
連政府本身公佈的報告,都承認服貿對台灣經濟成長率的貢獻不過0.025%到0.034%。可是為了這麼一點微不足道的數字,台灣要承擔根本不成比例的風險與傷害。嚴重者有五:
一, 黑箱作業
兩岸之間的協議是何等大事,政府卻一直不肯接受合乎憲政程序的立法或組織來監督。這次服貿協議更是連執政黨立委都全部蒙在鼓裡。完全破壞我們民主社會的價值觀與信念。
二, 罔顧國家安全
例子太多,舉其一:中國大陸向我們開放的是一般建築相關的工程服務;但我們向對岸開放的卻是基礎工程,包含了公路開闢與營建、橋樑與隧道管理、電力及電信管線、天然氣、水庫、自來水等數十項。
三, 忽視不對等競爭
我們政府不但忽視兩岸許多產業規模、體制及企業運作的方式的不對等,還更加深了許多實質的不對等。最重要的代表,就是「跨境支付」。照目前這份服貿協議的內容,全中國大陸任何行業的批發、零售業者,都可以在大陸境內就跨境做台灣的生意,而台灣只有一種做零售的「郵購」業者,才可以在台灣跨境接大陸的訂單。
四, 忽略社會衝擊
服貿協議裡,我們政府很多「重大輕小」的盲點,重視為大企業爭取西進中國大陸的機會,卻輕忽台灣小行業、小公司與大陸不對等競爭的劣勢與風險。更有甚者,還為台灣一些弱勢者的工作製造一些新的額外不對等待遇。尤其,20萬美元就可以來投資的低門檻,加上還有人支持他們來置產,對我們大量平均只有4個人工作的小生意業者,後續衝擊太大。
五, 虛假又傲慢的堅持
先是同意辦公聽會之後由立法院逐條審查, 現在卻又堅持不能有任何修改,證明辦了幾個月的公聽會根本是虛應故事。再者,馬總統平時主張兩岸並非國與國關係,但是到了就服貿協議要逐條審查而修改的時候,他卻又強調這有違「國際」談判慣例,堅持不能有任何修改。何況,即使「國際」,也是許多前例可循。
馬總統,到底為何要堅持通過這種服貿協議?這得回溯他沒有方向的這一點上。
馬總統缺乏方向思考的能力固然是弱點,但他嗜愛小圈圈用人的習慣,問題更大。小圈圈裡看出他這個弱點,又可以為他出謀劃策的人,很容易操控他,成為他的寄生腦。
沒有人希望大家知道他得倚賴別人太多,加上任何寄生的東西都趨向於暗地成長,所以這種封閉的小圈圈,自然會衍生出黑箱決策、摸黑行事的特質。連行政院長的去職,都可以半夜發新聞稿為之。其他荒誕,不必贅言。服貿協議事前把他們同黨的立法委員都蒙在鼓裡,其實不必太訝異,因為他們從來也沒打算和小圈圈以外的人分享決策。
當然,這種行事風格是要付出代價的。其結果,馬總統就任五年來,除了無從實現他承諾的六三三之外,把實質薪資所得倒退了十八年,國家負債暴增,自己的民意支持度也跌到了9.2%。和他剛就任時的聲望及資源相對照,他把自己走進了窮途末路。
也因此,馬總統真心相信服貿協議是他的救命丹。
救命丹的用途之一,是他認為這可以救他救不起的經濟。去年他接受電視台專訪,談到對年輕人看不到出路,而道歉。但他也說他了認為的解方:「用服貿協議來增加工作機會。」
救命丹的用途之二,是幫他拿到「馬習會」的入場券。馬習會成真,一舉多得。可以使他多些年底七合一選舉的籌碼,鞏固他在國民黨內的地位,又可以持續延伸其卸任後的影響力。
這個民意支持度走入谷底的人,把馬習會當成他僅剩一年多任期時間裡唯一翻盤的機會。
所以,民間再激烈反對,他也要堅持隻字不改,押著國民黨立委把服貿協議照單全部通過。不惜任何代價。
許多危險,還不是來自對岸的。馬總統許多作為一直在破壞我們賴以安身立命的信心、價值觀,和制度。
政府官員只相信大陸是台灣經濟的救命丹──他是在消滅我們整個國家突破困局的視野與信心。
始終不肯讓兩岸協議的談判接受立法監督──他是在破壞民主政府的憲政體制,也讓兩岸來往的條件充滿失控的危機。
罔顧國家安全──他是在消滅中華民國。 (註3)
這樣下去,我說馬總統終將滅台,消滅台灣,原因在此。
現在是我們說「不」的時候了。是我們對立法委員要講出我們要求的時候了。
馬總統和他的小圈圈想自己操弄兩岸事務的議題,始終不肯接受合乎憲政程序的立法或組織來監督,是所有問題的根源。立法委員不要輕賤自己,就趕快立法再審服貿。否則,有什麼基礎審?怎麼審?
公聽會開了好幾個月,結束後,立法院應該要求行政部門拿出完整的國安、產業、社會衝擊的評估報告。否則,你們怎麼回答我們民間己經整理出的這麼多風險和問題?拿什麼資料審?
我們從來都不知道政府規劃、主談服貿協議的人是誰。過去,薛琦政務委員還「似乎」是負責主持協調的人。現在內閣改組,薛琦下台了。我們有關服貿協議的主事者是誰不清楚,你們要問什麼人去審?
國民黨立委,請你們不要被押著當投票部隊。你們的總理,你們的總裁交給你們的遺產,不能這樣被糟蹋。別當歷史的罪人。
在野黨的立委,請不要失去理想性。你們在立法院把服貿卡到現在,值得肯定。但接下來的決戰,不能只靠議事台上的軀體衝撞。想佔據戰略高點,必須先站穩你們在憲政程序上的高度。有了這個高度,才能取得更多人支持你們的衝撞。
對於民間的朋友:馬英九為了延長他自己的政治生命,要在三月就逼著服貿協議照本通過。我們面對政客黑暗的私心,不能只是成群結隊地裝聾作啞,任其操弄。
去年,運將劉進義自殺。他留下遺書說:「謝謝馬英九,給了我一個機會,做出一個最難的決定。」 讓這個版本的服貿就此生效的話,台灣眾多的升斗小民,不知還有多少人要留下像劉進義這樣的遺書。
為了自己和後代的安身立命,我們要跨出拯救自己的第一步。
(註1) <一個國策顧問的兩封信之一 方向是唯一的解答> 郝明義 天下雜誌 2013.1月
(註2) <台灣參與TPP的經濟戰略意涵> 蕭萬長 2013.12.16
(註3) 提供給《自由時報》的版本少這一句話。
後續發展
我寫的和服貿協議有關的文章裡,唯有這一篇是發表之後讓我有些不安的。
最大的不安,是擔心文章的方向會不會錯了。在那個國民黨和民進黨與台聯準備為服貿協議在國會進行逐條審查的焦土戰時刻,我把文章的主調拉高到先定《兩岸協議監督立法條例》再審服貿協議,會不會太高調,太不切實際?
能讓國民黨同意逐條審查都該慶幸了,還要主張先立法再審查?
我打電話問國昌去立法院的情況,也說了我的擔心。國昌很簡短地回我:「沒有錯。就是應該把主調拉高。你這一篇文章是衝鋒的號角。」
再來是一位親近的朋友。她認為馬英九再怎麼說還是總統,我把話說得太重了。
到三月十七日張慶忠的「半分忠」事件爆發前,我的確是有那麼幾天在琢磨是否如此。
文章發表後,經濟部當天發布新聞,還出面反駁我所說服貿協議存在的五個危機。我針對他們的說法,另寫了一篇〈政府罔顧國家安全的證明〉。
這篇文章激起的回響很大。甚至,有個政黨透過人來問我可否授權給他們印製傳單使用。我說他們可以直接用《自由時報》的版型,鄒景雯也同意,但後來並無下文。
Recent Comment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