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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中閔也是媒體黨同伐異的煉金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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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中閔也是媒體黨同伐異的煉金石】

風傳媒前天有一篇社評:「管中閔成了政治與司法的煉金石」,主要質疑『對比眾多前例,「管案」被公懲會列為「指標性案件」,破天荒公開審理,很難不啓人疑竇,甚至認為別有居心。』

然後結論是:『民進黨蔡政府或許看不起大學校長,或許視奪了他們口中肉的管中閔為寇讎,但是,站上合議庭的不只是管中閔個人,更是代表台灣最高學府的台大校長,代表知識份子在「這個時代(民進黨主政)」的艱難處境,公懲會「公審」的不是管中閔,而是司法的良心。』

我在台大校長案的爭議過程中,只寫過兩三篇針對體制不合理的文章,對管中閔個人從沒寫過一個字。甚至沒提過他的名字。

我當然聽到對管中閔各種質疑的聲音,也認為有些質疑的焦點是十分嚴重的,但我一直沒有發言的原因,是因為我期待聽到管中閔自己的回答。

在這個過程中,管中閔持續選擇沉默,我也決定就繼續等待。

直到監察院三次約詢他的時候,我以為是個機會,但他都以眼疾等各種理由推拖不到。

他當上台大校長的時候,如果夠坦蕩,我認為那是公開說明的最好時機,但他沒有。

監察院以七比四通過對他違法兼職的彈劾,管中閔自己回應說『有需要時候自然會回應』,可他顯然至今也沒覺得到了需要的時候。

那麼,對這麼一個眾所注目的指標性案件而言,管中閔就以為船過水無㾗,可以永遠不面對嗎?我相信社會上不只我一個一直沒開口但不表示沒有疑問的人。

所以,不談他其他爭議,至少光以他目前已知的違法兼職這件事來說,公懲會公開審理管中閔,是再合理不過的事。因為這是唯一一個讓管中閔知道自己該說明的事還是得面對的機會,這是唯一一個透過公開審理讓關心此事的社會大眾明白情況的機會。

如果說台大校長「被」站上了公懲會的合議庭是什麼恥辱,那是管中閔自己選擇的。他一路放棄了所有為自己說明的機會,當然只能被公開審理。

公懲會審如果不公開審理此案,才是沒有司法的良心。

硬要把管中閔逃避問題說成是他「不想再蹚政治混水」,硬要把好不容易可以透過公開審理的司法程序來𨤳清事實的機會說成是民進黨政府操縱,不是媒體該做的事。

台大校長案爆發爭議的過程中,有些媒體傾向於從寬解釋管中閔的行為,如果在一定範圍之內的取捨倒罷,但是一味把管中閔的問題視而不見,凡有對他看來不利的情況都解釋為民進黨政府的操縱,則自失立場,形同成為管中閔個人的貼身護衛。

所以,管中閔不只成了政治與司法的煉金石,也是媒體黨同伐異的煉金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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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評:管中閔成了政治與司法的煉金石 http://bit.ly/2Rly0Hw

 

有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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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漏】

有人回應我的文章說,民進黨政府也有在做新的事。譬如文策院的設立就是想要點燃文化內容產業鍊的火種,離岸風電產業也會是另一個經濟火車頭,「但這些都是需要時間,都不可能馬上就有辦法接棒。這樣的狀況下,立刻要政府放棄原有的產業利基,也是很困難吧。」

他說的文策院和離岸風電,我也認為是蔡英文政府在做的正向的事情。但不能因而就不注意是否有更多負向的事抵消。

佛法中說,人的修行,固然要做善事,但更重要的要避免「有漏」,不要手裡拿個桶子裝水,桶底卻有漏洞,一面裝水一面漏水,永遠裝不滿。一面做善事,一面不改自己的惡習,就是「有漏」。

蔡政府在做的那兩件事,很像是在裝水,但是他們在我文章提的許多其他作為又是在漏水,大量的漏水。

政府的施政,要他們全部「無漏」是不可能,但起碼要「裝水」比「漏水」多。而現在這麼多人不滿意,顯然是「漏水」的比「裝水」的多。如果是有漏得比較少,何致於那麼不受歡迎?

並且就像這位先生說的,正因為新的事業都需要時間,不可能馬上接棒,所以舊有的思維和習慣更要檢查,有問題的部份更不能繼續。像是迷信土地開發錯置政府資源就是代表。

有漏到最後,有可能就算是裝水,還是什麼都不會剩下。

 

從林飛帆們錯過的事看2020大選 (下篇)

G 政府與政治P 隨筆

【從林飛帆們錯過的事看2020大選 (下篇)】

——-童心太陽花,同心太陽花———

2014年4月,太陽花運動進入後段的時候,我和幾位朋友發起過「百人太陽花」的計畫,先邀請一百位藝文界人士創作各種形式的太陽花,並歡迎社會大眾繼續共同創作下去。

這件事的目的,一來是讓立法院內的學生知道社會的大合唱已經響起,不論他們繼續守下去還是要退出來,都進退有據;另外也是想借由後續可能的展覽、拍賣,募款支持學生接下來的行動。

在各方熱情的回應中,有許多人的參與是可預期的,但也有許多人不論從年齡或職業,很難想像他們會站出來支持國民黨政府抨擊為「暴力」、「違法」的這個運動。

已經公布的人裡,當時已經八十一歲的前輩兒童繪本作家鄭明進就是代表。鄭先生畫了兩幅畫,我特別喜歡「童心太陽花,同心太陽花」那一幅,充滿趣味和力量。

等後來學生離開立法院,大部份人都願意把創作捐贈給學生籌辦「公民憲政會議」,並同意指名以林飛帆和陳為廷當管理者。

這些人為什麼在那個時間點上突然現身?他們熱情地支持學生的理由到底是什麼?

這些好奇在當時觸動了我。
之後我花了大約兩年的時間,透過寫書,觀察了兩次選舉,才逐漸理清其中的意義。

在那之前的幾年,年輕人的衝撞不斷,各種火種累積,到大埔案、洪仲秋案熊熊燃燒;到馬英九政府經濟上只知道往中國傾斜,最後要以服貿協議把台灣鎖進中國,就一路引爆了太陽花運動。

年輕人在反抗的,表面上固然是一個個特定議題,但深層在衝撞的是台灣長期的困境;而如同本文上篇和中篇所說的,困境的根源,是台灣各種老舊政治、經濟、社會思維與習慣所造成的結構性糾結,以及特別加到年輕世代身上的壓力。

那年4月,那麼多意料之外的人、原來立場隱形的人,毫不避諱太陽花被貼上的「暴力」、「違法」的標籤,站出來支持年輕人,他們即使沒法把這些困境的存在和原由解說得清楚,但肯定是體會到社會上長期以來存在的某些糾結,也體認到照過去的思維和習慣已經走不下去,由新世代衝破窠臼的機會到了。

所以他們支持的不只是年輕人,不只是學運,不只是反服貿。他們支持的是有人敢於挑戰既有體制,敢於衝出現有困境的勇氣。

破格的勇氣。

————一次坦率的回顧————

我常想,如果那年太陽花退出立法院之後,宣布學運世代組黨,再繼續引導社會的大合唱呢?如果當時宣布是由他們來立即促動憲改呢?

當然,這些事情都沒有發生。
那些捐贈給指名林飛帆和陳為廷管理的創作,因為他們沒有接手的意願,也就不了了之。

「公民憲政會議」發生了,但那是在半年之後,也沒有林飛帆的參與,很快就湮沒在眾多公民團體的倡議議題之中。

但,太陽花運動的力量消散,台灣社會需要有人以破格的勇氣衝破窠臼的需求並沒有消散。於是,我們看到後來不同的人搭著這個需求乘風而起。

林飛帆自己則選擇回校院讀書。

到2016年的大選過後,我訪問了林飛帆,談學運發展的過程,也問他對那次大選的看法,以及學運世代組黨等等。

林飛帆回答得都十分坦率。

對於組政黨的事,他的回答是:他自己很早就在想組黨這件事,覺得年輕人應該有自己的政黨,思考「我們年輕世代最優先最主要處理的議題該是什麼?我們是不是應該有自己的政治綱領,或者行動綱領?」

但另外也有人覺得不需要有這麼大的政治綱領把大家集結在一起,各人在自己選擇的議題上深入蹲點就好。而其他大部分人是在這中間擺盪、猶豫。最後就沒組成。

等到政黨組不成之後,林飛帆認為既然搞運動的時候大家一起搞,那麼到參與政治的時候也該集中力量,大家一起投入某個政黨。但是這也沒有發生, 結果他們就各自分散行動,有的投入民進黨,有的時代力量,有的綠社盟。

我問他為什麼如此。

林飛帆說:他們這一批人沒法形成集體的原因,一方面是原本大家對政治的想像就不一樣;二方面是三一八過後有些問題沒有被解決,彼此之間的信任基礎要修復等等。

此外,他也對當年公民組合的分裂做了省思。對於時代力量當選的人,林飛帆認為他們是介於學運世代這一輩和再上面世代之間的人。他就民進黨和時代力量之間的關係,提出他所見到的隱憂,也就時代力量未來可以如何扮演第三勢力龍頭的角色,提出很實際的建議。

而對於那次大選的結果,他認為學運的力量是被民進黨收割了。

我問他這對學運世代本身的意義是什麼,他說:「我們的時代還沒那麼快到來吧。 」(詳細內容請見 http://bit.ly/2Raft0F 摘自《大航海時刻》)

———— 回答的關鍵時刻————

當時他們的時候真的還沒有到嗎?

這幾年來,看著台灣後起的種種事件,承接當年太陽花熱氣流而上升的一些人物,我不時會問自己這個問題。

今年六四三十周年,看當年學運領袖之一封從德接受訪問。封從德說,他們當年即使有幾百萬人上街,已經形成大規模民變,但有件事情沒有想清楚,那就是進一步發動兵變,接手政權。

封從德認為:如果再有一次機會,要有準備。

封從徳的話,讓我想到,太陽花當年應該也是。
不是時候沒到,而是沒有意識到。

太陽花佔領了國會,已經站上了準革命的位置,下一步就是由他們對這個國家發動根本性的改革。

這應該就是那麼多人捐出創作,願意支持他們包括憲政會議在內的下一步行動的原因。也一定有更多人有更大的期待。

六四的時候天安門的學生沒想到他們離可以發生的事只差那一步;太陽花的時候學生也沒想到他們離可以發生的事只差那一步。

不必遺憾。
但需要認清如果再有一次機會,要有準備。

而我認為現在正是又一次機會。

和上次不同,這次機會的發端不是由他們而起;但是從台灣到香港到世界,天下大亂的形勢,卻正是他們面臨的一次可以挺身而出的機會。

本文的上篇、中篇,都是在說明為什麼需要他們挺身而出的理由。

林飛帆談學運世代四散的時候,自問過這麼一段話:「甚至我有時會懷疑,那這個集體到底根本存不存在。還是這是一群只有在運動很危急的時候才會被逼出來集結,其實並不真正存在的人?或者,沒有大的事件氛圍、危機感,這些人本來就不會形成一個集體,共同去為一個目標或利益做什麼事?」

現在,我相信應該是他要回答的關鍵時刻了。

林飛帆想過的那個問題:他們年輕世代是不是應該有自己的政治綱領,或者行動綱領?

這一點我倒可以回答他:當然要。

要的理由在我前兩篇文章裡應該都寫得很清楚了,並且正因為他們提出這些綱領是為了使他們自己看到未來,所以也正可以使大家都看到未來。

何況,目前還有些短兵相接之事。

——–局勢圖 iPad vs. Line ——–

讓我攤開現在的局勢圖吧。

我這幾年把台灣各個領域傳統、保守的觀念和力量,匯整為一個可以名之為陸地思維的價值觀;以太陽花世代的年齡線為界,另一個領域新生的觀念和力量,匯整為可以名之為海洋思維的價值觀。(參見附圖)

四年前大選,是海洋思維和陸地思維的第一次衝撞。

當時由於太陽花運動使得各個海洋思維價值觀的領域相互聯結,民進黨也表面上都站在海洋思維價值觀這邊,所以氣勢很大。

另一方面,由於許多人對國民黨的施政不滿,陸地思維的價值觀在許多領域都很低落。這時加上國民黨又鎖定統獨之爭,就顯得很薄弱。

所以那一次交手,海洋思維的價值觀得勝,民進黨也沾光。

四年後的此刻不然。

首先,民進黨上台後露出他們本身在許多領域的價值觀是陸地思維而不是海洋思維,加上海洋思維這邊不像上次有太陽花連結,所以顯得薄弱。

另一方面,由於許多人對民進黨執政的不滿而有外溢效果,加上各個領域傳統、保守的觀念和力量本來就和國民黨聯結,密切結合成一體,所以是陸地思維這邊聲勢浩大。

最具代表性的,就是韓國瑜六月一日的凱道造勢大會,同時也是重啟核四公投熱烈的簽名處。

去年以核養綠只為了方便讓大家記住投他們一票,喊出「十項全能」,把十張代表不同立場的公投票全部蓋同意,雖然完全違背民主社會投票的原則,在陸地思維那邊卻是正會發生的事。

此外,網路等科技工具屬於年輕世代的專⻑,以此發揮很大的力量。最典型的代表,是太陽花攻進立法院的第一時間,iPad加夾腳拖的直播,衝破了保守力量所把持的電子媒體。所以,過去網路及社群媒體等,是年輕世代的擅⻑,不是年⻑及年老的。

然而五年後的今天,手機上方便使用的 Line群組成為所有上了年級的人一呼百應集體行動的最方便工具,成為陸地思維捲土重來的利器。

相對地,海洋思維本就尊重個人選擇、多元價值觀,即使有各種群組可以使用,也不像陸地思維那麼容易接受大規模的「團結」和行動。

證諸太陽花世代當年為了尊重大家對未來各自不同的想像,就寧可各自四散,而另外一邊會想到用「十項全能」來催票,就知道對比多大了。

所以如何信守民主社會的原則,尊重各人多元的價值觀,卻又能整合出力量抵擋住保守、陳舊力量的「團結」反撲,需要莫大的創意和勇氣。

太陽花世代,在這個時刻有許多比其他世代可以做得更好的事。

————承上與啟下————

太陽花世代也別忘了自己可以承上啟下。

承上,是以年輕世代本身就是目前困境裡的弱勢者,和前面世代所有的所有弱勢者結合,為自己也為他們打開出路。

啟下,則是和更年輕的世代並肩作戰,讓更年輕世代在「國民黨的惡形惡狀到處聽聞,民進黨的惡形惡狀親眼目睹」的環境裡不要喪失希望,並且經驗傳承。

在這次選舉,一定要準備應對國會的議題。

上次選舉,我就認為「年輕力量進國會」的時刻到了,這次太陽花世代更應該思考這個議題,看如何行動。

上次選舉,我也說民進黨最好不要過半,這樣他們才會比較謙虛。而事實證明,這四年民進黨種種惡形惡狀,正是因為他們迷信國會佔了多數,施政、立法就可以不顧程序正義。

所以,既要防止民進黨席次下跌之時,國民黨完全執政。也要避免再次讓民進黨完全執政又得意忘形。

————群星閃耀時————

茨威格在《人類的群星閃耀時》說,在人類歷史的進程裡,大部份是黑暗的,只有在少數關鍵時刻會閃亮,端看誰能掌握那稍瞬即逝的機會。

我覺得台灣這次大選的混戰之局,也正是閃動光亮的時刻。

我看過太陽花衝進立法院時刻所展現的創意和勇氣。

太陽花之後這幾年,我在許多不同行業又看到視野、才智過人,又對台灣充滿熱愛,在各自領域裡做許多先端探索的年輕人,我除了跟他們學到很多之外,也完全相信,並可以想像一旦由他們聚合起來,那種力量可以展現多大的光芒。

寫這篇文章,請當時立法院內外的各位,凱道上五十萬的各位,以及當時不在其中的各位參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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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林飛帆們錯過的事看2020大選(上篇)】http://bit.ly/2MHR3Nl
【從林飛帆們錯過的事看2020大選(中篇)】 http://bit.ly/2ZipDz1
【從林飛帆們錯過的事看2020大選(下篇)】http://bit.ly/2wTbhcc

當年八十一歲的前輩兒童繪本畫家鄭明進先生寄來了兩幅畫。這是其中之一,充滿趣味和力量。
百人太陽花網站首頁。 http://www.savetaiwan.net/
曾經在學學文創展出過的作品。

台灣各個領域傳統、守舊的觀念和力量,匯整為一個可以名之為陸地思維的價值觀;以太陽花世代的年齡線為界,另一個領域新生的觀念和力量,匯整為可以名之為海洋思維的價值觀。

陸地思維各個領域的價值觀;海洋思維各個領域的價值觀。
想念太陽花的時候,玩這個遊戲最好。:)

訪問 林飛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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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自《大航海時刻》

選後的一個下午,林飛帆談解嚴後出生的世代已經參與及尚未參與的政治,對未來已經有及還沒有的想像。

○:過去幾年,年輕的力量一直在國民黨的對立面集結,但國民黨一直看不到。如果要回溯,這種情況是什麼時候開始的?

◎:就運動的脈絡來看,更早有樂生事件,但那是民進黨執政時期。

在國民黨重新執政後,要從二○○八年馬英九剛上台時候發生的野草莓運動談起。野草莓是因為那年陳雲林來台灣發生的事而引發的。陳雲林來台,為了保護他,動員了七千多名警力。而拿著國旗走在中山北路上的人,手指被折斷。對老一輩來說,那種衝突的場面可能稀鬆平常。可我是一九八八年,解嚴後出生,當時大二,從小的記憶中沒有那種場景,所以是很大的衝擊。

坦白說,野草莓的時候站出來的年輕人還是少數。但是運動結束後,各個大學紛紛成立學生社團。而當時的參與者,一直沒有散掉,後來到三一八的時候,都成為主力。

○:八年前,陳水扁執政末期,馬英九原來還很受年輕人的歡迎。

◎:馬英九受歡迎,是建立在大家討厭阿扁上。所以這也是今天對民進黨的警惕。很多人對蔡英文的支持,是建立在對馬英九的討厭上。

○:之後你們又是怎麼發展的?

◎:大家不斷在校園中操兵。一開始是一批本土意識比較強,獨派色彩也比較強的。這些學生經過幾年的操兵、演練,到二○一○年國光石化事件,第一次形成各地學生組織串聯的行動,大規模集結,並建立之後的運動模式。

○:吳敦義在國光石化事件裡講白海豚會轉彎,真的成了名言。國民黨就完全沒有看到學生在做什麼嗎?

◎:洪秀柱有個系統,長期在大學校園裡專門搞議事組織。只是當我們在搞學生運動,討論各式各樣的社會議題的時候,他們還在討論開會該怎麼開,議事程序該怎麼樣,學生自治組織該怎麼運作。他們還在走菁英式的路子。

說菁英式,是因為加入這些名之為學生會或學生議會的組織,會受到有形無形的栽培,可能有機會出國,可能有機會到比較好一點的企業上班。很過去國民黨的模式。

學生會是過去國民黨和民進黨競爭的對象,二○○八年之後政黨色彩開始淡化,但到了選舉時間總不免有人出來表態。二○一二年都還有。但現在翻轉,出現比較多民進黨籍的學生會長,而民進黨也投入比較多的資源,進行培力。

總之,學生會組織對兩黨都是很重要的政治人才增補系統。

○:那你們這些新出來的學生社團呢?

◎:就和原有的學生會產生矛盾。因為這些新的社團,草根性比較強,也反權威,運動論述也不斷批評學生會這種菁英式的做法。

很多學生社團操兵談的主題,都是學生的權利、校園民主,說起來很八○年代,但是在學生運動重新要慢慢成長的時候,這些主題又回來了。討論學生會的角色,有人說是該站在學生方,有人說是校方,有人說是該扮演所謂學校和學生之間的橋梁。而我們這些新成立的社團都主張應該站在學生的立場,因此又被稱為異議性社團、學運社團。

○:我記得第一次見你的時候,是在二○一三年的夏天。當時記得你就在協調一些社團之間的事?

◎:學運社團爭的是路線,比的是誰比較左,誰比較進步,誰比較貼近現實。但其實很大問題還是卡在人與人之間,哪個運動由誰主導。譬如樂生青年聯盟比較左,比較不碰觸國族議題。野草莓的本土性比較強,某種程度上比較反中。

而誰主導哪一個運動,另外一批人就比較不會參與。但是到了三一八,那是個大集合,大家都投入。也因此,分不同的區,議場內,議場外。

○:看這次選舉,三一八學運成員的參與方式可以分三類。一類是像曾柏瑜,直接參選;一類是像陳為廷,去助選;還有一類是像你,因為當兵就都沒有參與。你有什麼樣的綜合觀察?

◎:學生之間的異質性很高。三一八之後,很多人加入民進黨,去新潮流的也比比皆是。很多運動幹部到小英的競選辦公室幫忙,從文宣到文稿。

也有些到綠黨,到時代力量去當黨工、幕僚的。其中去綠社盟的還比較多。但選舉結果,大都失敗了,像曾柏瑜、洪崇晏、陳為廷等。

時代力量當選的這些人,是介於我們這一輩和再上面世代之間的人。

○:這現象說明了什麼?

◎:我們的時代還沒那麼快到來吧。也不能說這次經驗完全失敗。但是要反省一點:以學運出身轉入政治的,和現實的政治還是有段距離。我沒法那麼詳細地描述這段距離包含哪些內容。從這一波參政的過程來看,這些在社會運動裡比較進步的人,要轉變成選舉裡大家能認同的人,還是有限,還沒有那麼快。

而看這一波時代力量當選的人,坦白講,在區域立委的部分,都是要仰賴民進黨的地方組織系統。所以民進黨選前最後一波的操作,包括政黨票等,是在告訴第三勢力一件事情:你們要當選,還是必須靠我。你們談那麼多進步的價值和語彙,我只要一個動作,就可以全部收回。

這對時代力量來說,是滿大的隱憂。

○:政治的遊戲,一直要兼顧理想與現實。我畫了一個從社運到政黨,從理想到現實的象限圖。你怎麼看我畫的這些政黨在這四個象限裡的位置?(編按:請參閱本書七五頁。)

◎:同意。我的看法也是這樣。綠社盟競選過程中,策略一直有些猶疑,所以角色有些擺盪。

時代力量我覺得某種程度也是。只不過它一開始的定位就比較貼近民進黨。但是中間還是會遇到一些掙扎,包括邱顯智的事。最後結果,看來是又更貼近了民進黨。

○:時代力量本來是用邱顯智的參選,來證明他們和民進黨還是有距離的。

◎:但是看最後幾波的造勢,大家會有邱顯智還是被棄保的感覺。

○:有沒有想過,學運世代自己可以形成一個政黨?

◎:我很早就在想組黨這件事。從二○○八到二○一二反媒體壟斷,我們很像救火隊,哪裡房子被拆,哪裡有土地徵收,哪裡有罷工,哪裡發生事就去。

我想,我們沒有想一些根本的問題,像是這些問題為什麼會發生?發生之後,我們年輕世代最優先最主要處理的議題該是什麼?我們是不是應該有自己的政治綱領,或者行動綱領?

我一直覺得有這樣的需要,也想過年輕人應該有自己的政黨,來面對這些議題。但也有人覺得不需要有這麼大的政治綱領把大家集結在一起,各人在自己選擇的議題上深入蹲點就好。

大部分人是在這中間擺盪。一下子覺得把某件事情做好就好,但又有時候覺得需要談大的論述。因此在中間猶豫。

在現實上,年輕人自己組黨還很困難。現實的問題已經夠困難,資金、經費,包括這一波組黨的過程。

即便投入老牌,十幾年的綠黨,你還是要從底層做起,從打開知名度做起。更不要說大家對如何介入政治的想像很混沌。沒有集體的想像。或即便大家想像的類似,也會因為各式各樣的因素——人的因素、權力的因素,很難成為集體。

本來,搞運動的時候大家一起搞,到後來介入政治,參選的時候,大家也應該形成集體力量。譬如我們這個世代的人就都投入民進黨,或是都加入時代力量,或是都加入綠社盟。但是沒有,我們反而是各自行動。

○:這是怎麼形成的?

◎:三一八爆發之前,雖然也有一些朋友就已經在民進黨,但是我們這一輩的年輕人反而是在三一八之後才真正開始面對選擇陣營的狀態。公民組合不是我們這一輩的年輕人。

我們這一批人沒法形成集體的原因,一方面是原本大家對政治的想像就不一樣;二方面是三一八過後有些問題沒有被解決,包括三二三、三二四行政院事情的不同看法、不同態度。彼此之間的信任基礎要修復。當然,三二三、三二四 的不同,也只是個引子。還有更早的問題,我們的角色。大家怎麼看我們的角色。為什麼我們是所謂的學運領袖,為什麼是我們主導這個運動,那些沒有在這個核心的學生呢?等等。

○:很多人說出來參選,是希望學運的力量不要消失了,或是不要被民進黨收割了,你怎麼看?

◎:結果還是被民進黨收割了啊。

○:那下一步呢?

◎:如果以年輕人的狀態,我在選前就和綠社盟或時代力量的人聊過,選後應該辦個營隊之類的,大家關起門來,花個五天七天,討論大家接下來要做什麼。就算沒有集體的戰略,起碼知道大家彼此未來的角色和位置,對彼此要做什麼有個想像,互相幫忙。

現在看來還是有些困難。但這件事情很重要,如果沒有做這件事情,我們就各自四散。

坦白說,對這一波社運轉政治的參政,有時候還滿失望的。

○:最失望的是什麼?

◎:當初公民組合分裂,目標沒那麼大差別,政策沒那麼大差異。主要是選舉策略的差別,選舉方式的差別,和民進黨保持什麼距離,是選舉路線還是運動路線等等。可是到最後發現,選舉策略也沒有那麼大差異,包括最後范雲態度的轉變。那大家當初的分歧到底是什麼?

我知道,假設公民組合沒有分裂,後來的走向由誰主導,還是有人、權力的問題,但只是回頭看,更可以確認那不是什麼理念上的差異,或是手段上有多麼不同的堅持。

我們年輕人在這個過程中,也沒有快速集結,沒有力量和我們上一輩的運動者去bargain,甚至主動去介入他們主導的過程。

○:如果可以快速集結呢?

◎:當時大家都在想:是否要那麼快投入政治,是否要加入公民組合。但最後那一段時間大家的想像都不同,隱隱然會覺得國昌這一批人是選舉掛帥,范雲這一批人是理念掛帥,所以大家慢慢也會選邊站。沒有集體地想好我們怎麼看待這些事。

甚至我有時會懷疑,那這個集體到底根本存不存在。還是這是一群只有在運動很危急的時候才會被逼出來集結,其實並不真正存在的人?或者,沒有大的事件氛圍、危機感,這些人本來就不會形成一個集體,共同去為一個目標或利益做什麼事?

○:我自己看這次選舉,覺得底層是世代不同價值觀之爭。從這個角度看,年輕世代不論要不要自己的政黨,你們的聲音都應該更清楚。那你怎麼看時代力量和綠社盟的下一步?

◎:我滿擔心時代力量這一邊。

時代力量接下來要面對幾個問題。這個黨如果要擴張,把基礎打好,二○一八時代力量應該推派更多年輕人投入市議員。

但是以時代力量現在的狀態,運動圈裡的年輕人,並不是那麼喜歡他們。

我觀察到,這是因為比較多的人還是有既定的印象:你靠民進黨靠得那麼近。另一個原因,則是對當時三一八我們這一群主導的人某種程度的不信任,那個陰影還在。

所以如果二○一八年時力要增補一些年輕人去選市議員,這些年輕人是誰?

這些人還會和民進黨發生直接的碰撞。現在民進黨已經全面執政,到時候他還會讓你嗎?

第二,是時代力量的黨內。他們現在一年有三、四千萬元,已經有各方人馬要加入。接下來,時代力量要到各地設黨部,而我已經聽到地方上各方力量,包括台聯的,都想要進入。他們如果承載不了一下子出現的這麼多資源,這麼多職缺,處理不好的話,可能會派系化,或是被派系化。長期來講,要小心不要快速地膨脹,過幾年又迅速地萎縮,慘一點變成下一個台聯。

他們也可能有另一條路可走,穩定地成長,成為另一個民進黨,不再像運動時候那麼有理想性,但在選舉上更務實。

至於綠社盟的下一步,要看綠黨和社民黨未來還要不要合作。雖然目前看來還是要合作,但是像綠黨,在李根政辭掉之後,連誰當召集人都還不清楚。

○:如果回到你當初的想法,最理想的情況,可以組一個代表年輕世代的黨,這個黨和其他政黨都不相同的核心精神是什麼?

◎:我會說兩個。

第一個,要確認台灣是個主權獨立的國家。某種程度上,還是回到台灣獨立的這件事。或者說,即使中華民國的國號不改,領土範圍要改。這都涉及憲改。

第二,是分配正義,我更傾向綠社盟所提出來的。其他細節,包括原住民憲章要不要納入憲法、環境的永續等。

○:許多人提憲改,你們提會有什麼不同?

◎:這要看怎麼做。民進黨前一陣子也在談憲改,但是比對一下選前和選後,不一樣。選後民進黨提了幾個優先法案,但是沒有憲改。也沒有大張旗鼓說不做了,但就是不提了。

所以我覺得現在是憲動盟的好時機,應該逼民進黨來修憲。如果民進黨不支持的話,就見真章,把你選前說的空話戳破了。

國民黨這次當選的區域立委,不是馬意的,反而是地方上有實力的。他們會有危機感。他們這次岌岌可危地選上,如果不支持憲改,下一次連他們也可能選不上。我很想看看這些人會不會轉向支持憲改。

○:接下來我們應該樂觀地期待發生些什麼事?

◎:時代力量應該先去找綠黨、社民黨談,可以扮演第三勢力的龍頭,或老大哥角色。他們可以做兩件事。

第一,是政策合作。時代力量雖然有自己的優先法案,但還是可以把綠黨、社民黨的法案也納進來,在國會裡幫忙提案。

第二,成立一個跨黨協作平台,定期討論一些政策或主張。甚至,說起來雖然有些強人所難,但看他們是否可能挪出一些資源來協助綠社盟。畢竟他們一年有三、四千萬元。譬如培力綠社盟的人下次出來選市議員,甚至仍然打綠社盟的名號。像呂欣潔、苗博雅他們的票數,是可以上兩席市議員的。如果可以這麼做,那麼時代力量的高度就拉出來了。

綠社盟沒有任何資源,沒有國會席次,所以還是要在社會運動上著力、扎根。很多年輕人投入,不是選完就沒事了。

○:年輕人呢?

◎:年輕人需要好好聚一下、談一下。這幾年過去我們想的、做的都是無論如何先打倒國民黨,現在國民黨都這樣了,小英也執政了,我們自己應該先準備好,好好想一想自己接下來要做什麼。

並且,也不是說民進黨執政這幾年,就不會有更大的麻煩。

○:你自己的計劃?

◎:我想先出去讀書。但還不確定要不要念博士。因為這是個很大的賭注,四、五年,五、六年跑不掉。

從林飛帆們錯過的事看2020大選 (中篇)

G 政府與政治P 隨筆

【從林飛帆們錯過的事看2020大選 (中篇)】

——沒有下一棒帶給年輕人的困境——-

多年來,政府官員經常說他們要「拚經濟」。到了大選年,許多工商大老也要拿「拚經濟」來考察總統候選人。

但是為什麼大家都在拚,卻一直拚不好?薪資所得十幾年來還持續低迷?

我們是碰上什麼樣的困境呢?

四年前我寫《如果台灣的四周是海洋》的時候,有一天我聽林大涵說了句話很扼要:「經濟發展是接力賽,台灣現在這一棒跑太久,又沒看到下一棒。」

他講的是半導體、電子業成為明星產業之後,獨領風騷三十多年,沒有可以接手的下一棒。

但是從他的話聯想,我發現「這一棒跑太久」 還可以從很多面向來看:

在經濟發展上,我們以出口賺外匯為策略目標太久,「拚經濟」經常和「拚出口」聯在一起。

在產業結構上,過於重視製造業太久,不但長期忽視軟體及無形資產的產出,尤其在進入網路世紀後,排擠了數位、內容等新產業。

在租稅上,相信減稅就能刺激投資太久。各種獎勵投資條例不斷地延長落日條款、改換名目,讓既有的產業和企業享盡好處太久,一路拉大稅制的不公平,每年賺成百上千億的企業,比一個上班族繳的稅率還低,甚至可以免稅;不但擴大貧富差距,也減弱國力。

在經營理念上,各行各業重視Cost Down(降低成本) 而非Value Added ( 增加價值) 太久。結果對外善長的是殺價競爭,對內則是壓低薪資、拉長工時。

在環境上,持續以低電費、低水費供應以半導體為代表的高耗電高耗水產業。

在政府上,主管單位和相關法令陳舊、落伍得太久。以《勞基法》源自於過去的《工廠法》為代表。

就在這種種觀念、方法都跑了很久的一棒棒之下,台灣的年輕世代,尤其是解嚴前後出生的世代,一定會感受到巨大的壓力。

除了上一篇談到的高房價的壓力,還有創業與工作都比較低天花板的壓力。

過去,沒有資本的年輕人還相對有機會創業,今天則越來越難。「十幾年前,iC設計有三、四百萬台幣就可以創業。但是今天要十億。非常資本密集。」做編譯器 (complier)起家的唐文力跟我說。

另一方面,製造業需要實際工作的人,而台灣普設大學之後,技職教育劇減;再加上代工追求的是Cost Down,所以一旦對岸有更便宜的人工機會,這些企業就趨之若鶩。剩下在台灣的年輕人,受低薪的壓榨自然就免不了。

年輕人發展出各自多元的價值觀。但是如果不接受主流價值觀而選擇自己的生活,容易被說成「小確幸」。

但是,以租稅、匯率政策鼓勵代工、出口,不是只有台灣會。當大家都會,競爭者越來越多,這條路越走越窄的時候,還只知道因循舊習,只會在老路子上「拚經濟」,當然是越拚越糟,看不到出路。

這個問題不只起自於馬英九時代,但是到馬英九政府日益感受困境的時候,他們想到的解方就是聯結當時壯大中的中國市場,和中國一體化,取得經濟的新養分。

所以馬政府要推服貿,不惜置國家安全與台灣主體性於不顧,引發了反服貿,再進而太陽花運動。

——–民進黨被國民黨笑的可能——

回顧這些,為的是對照民進黨政府上台後,在拚經濟這件事情上的困境。

一如開發土地的情況,民進黨打著政黨輪替的旗號上台後,在「拚經濟」上做的是和國民黨相似的事情。

足以證明的有三件事。

一是在《勞基法》的修法上,因為沒有經濟發展的新策略、新視野引導,結果在製造業和傳統Cost Down 觀念的壓力下進進退退,越修越惡,幾方面都不討好。最後和台灣的年輕世代發生衝突,露出「功德院」的真面目。

另一就是前瞻計畫八年八千億計畫,本來應該是趁此擘畫國家新的經濟遠景,啟動新產業的大好機會,但是其中有一半用到軌道計畫,被譏為「為舊有的工業生產模式打開國家資源的大門」。

前一陣子《我們與惡的距離》大紅,民進黨政府得意地誇耀這部戲結合了大數據,受益於「前瞻計畫」中的經費。

但也正是這個例子可以反證前瞻計畫令人感到可惜之處。
因為八千八百億預算中,用到電視內容上的不過是零頭。如果這樣就有值得滿意的進展,那當時如果把更多預算放在推動一些新的內容產業上,豈不是更可以振奮人心?

第三點,是近來美中貿易戰爭越打越烈,去中國的台商也越來越多回流,民進黨政府提出前所未有的租稅特赦政策,要達成五千億元投資回流的目標。

從租稅正義,到炒房疑雲,到稅基減少的疑慮,此事引起的質疑不少,民進黨政府的回應則片斷不足窺貌。

但是一如前面所言,台灣本來就有製造業、代工、Cost Down 思維跑太久的問題,現在這麼大批當年因為追尋低成本而去對岸的台商再回台,對台灣本身的意義、機會、影響又是什麼,理當有比較全面的說明。

在經濟上,民進黨政府如果走不出國民黨習慣的思維,最大的風險是:國民黨在走不通的時候可以誇耀自己有中國市場的聯結來吹噓,而民進黨在相形之下就只被嘲笑說是沒法幫大家「發大財」了。

——「民主」必須與「新的經濟視野與能量」並行——

從韓國瑜喊「發大財」之後,我聽包括蔡英文在內的民進黨很多人說這次大選將是「民主」與「經濟」對決。

真是錯誤。
台灣當然不能因為中國在經濟上提供養分而犧牲自己的民主和主體性,但是在全球大亂局之下,台灣也不可能只靠舊有的「拚經濟」方式維持住民主和主體性。

我們的民主,需要有新的經濟視野與能量來支持,才能繼續發亮。
換句話說,「民主」必須與「新的經濟視野與能量」並行。

如何檢視這新的經濟視野與能量?

必須讓年輕人看到未來。
年輕人看得到未來,國家才看得到未來。

也因此,觀察這次大選的總統候選人,我是用三個標準:
第一,對於中國以及兩岸關係有清楚的認識,維持台灣的自主性;

第二,有破格的勇氣打破各種跑了太久的「這一棒」,使年輕世代有合理的創業與工作機會,蘊育新經濟出現的可能;

第三,不因為追求開發與成長,而犧牲民主社會應有的程序正義。

以下也來談談這幾位候選人:

——柯文哲——

儘管有民進黨暗助之力,柯文哲四年前敢以醫師身分挑戰財大黨大的連勝文,還是洋溢著破格的勇氣。

只是上任之初他雖然有許多破格的政策和主張,但是隨著時間過去,以他處理大巨蛋的各種髮夾彎為代表,讓人看到他的破格在說話上多,行動上少。

上任時以事事公開透明為號召,最近顯露他自己也有黑箱,「喬蛋」會議內容曝光後先指責別人的反應,顯示早期直白的政治素人已經沾染傳統政治人物的陋習。

公宅政策跳票後的說法,顯示他對年輕世代的誠意不足。

柯文哲會說「中國至少不是朝北韓 而是朝新加坡方向移動」,顯然他對中國的認識異於常理到令人訝異。

台北四年下來,很多人都看出他是孤狼型的人物,難以建立團隊。這在台北市要大破大立都不可能,遑論治理國家。

此外,柯文哲沒有自己所屬的政黨。國、民兩黨推出人選,都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候選人自己固然得為當選後的表現負責,政黨也要負責。做不好,大家下次會向政黨追究責任,用選票教訓政黨。

而柯文哲沒有廟可以追。何況,他還有「亞斯柏格症」為護身符。不論他做出任何事情,最後他攤一攤手,說他就是這樣的人呢?

很多人說韓國瑜扔下剛當選半年的高雄市長去競選總統,有違和選民的契約,不道德。這句話也應在柯文哲身上。他這次不過以三千多票勝過對手,還得感謝投票日的混亂,所以不論從哪個角度都該謙虛、感恩,做好他市長的工作。

這兩天有一位他的鐵粉建議他不要參加2020大選。別人的話他不聽,他鐵粉的話應該聽。

——韓國瑜——

和柯文哲一樣,韓國瑜也是呼應許多人對「破格」勇氣的需求而登場的。但是在藍營。

韓國瑜不只在國民黨奄奄一息的狀態下,敢單槍匹馬去高雄挑戰當時說是拿出個西瓜都會贏的民進黨,打贏了一場破格的選戰。韓國瑜也敢和傳統國民黨上層力量劃分界線。

他不但選舉期間從不邀請這些人上台,選後也把馬英九算進三任把台灣經濟「玩殘」的總統之一,和陳水扁及蔡英文並列;到馬英九四月底要辦經濟論壇,韓國瑜再公開說他不理解馬英九任內衝不起來經濟,為什麼要在卸任後辦論壇。

韓國瑜強調他「接底氣」、對抗權貴的特色。這句話不只是講給民進黨聽的,也是講給國民黨聽的。他深知國民黨底層有些人對馬英九這些上層人的厭惡不下於對蔡英文和陳水扁。六一凱道上有些支持者的訪談就可以證明。

這也說明他為什麼最能滿足的是比較上年紀的深藍的熱情期待。他們認為韓國瑜是漫漫長夜終於等來的唯一救星,對於唯一的救星,當然只會是「非韓不投」。

所以這次如果韓國瑜真的成為總統候選人,那他代表的很可能是「國瑜黨」而不是國民黨。

國民黨上層當然不會體會不到這些,所以又有了馬英九、郝柏村等勸進郭台銘。所謂「以郭卡韓」,不是空穴來風。

然而,許多政治人物都是選戰一流,施政不入流,韓國瑜也是如此。但他不同於別人的,是手腳被看穿的速度破格,他毫不在意的程度也破格。這可能是因為他相信用「大發財」的咒語隨時給人灌頂就好,到美術館灌,放到外交上灌。

韓國瑜雖然不喜歡馬英九,但走的還是馬英九路線,只不過換上韓式語言包裝。

馬英九當年當選之後,馬上賣水果,因此有「我不賣台,賣水果」的名言。韓國瑜也是。

韓國瑜的「貨出去,人進來」,就是「服貿協議」的高雄版;接下來打總統選戰,那就是要打服貿的2.0版。要從經濟上跟中國一體化。

凡是國民黨的候選人當然都不免想要啟動服貿2.0,可也不免顧忌;而韓國瑜會特別無所顧忌,因為一切有「大發財」的咒語加持。

韓國瑜去香港見中聯辦的人,已經很多人批評,但我自己看,還有件事該注意。那就是他去見了人家出來,就把習近平在幾年前說的「定海神針」當成自己的話說了。

政治人物喜歡玩文字,有一個理由是想借由自己嘴裡那一點文字和別人的不同,表示彼此的底線不同。

而韓國瑜輕易讓對岸政治領袖的用詞穿音入腦,原封不動成為自己的語言。難怪所謂韓天媒體對他特別熱愛。

韓國瑜當選高雄市長才半年就要去選總統,除了有和柯文哲同樣要面對選民的契約問題之外,還有一個屬於他的特有問題。

韓國瑜在他的五點聲明裡說:「只有台灣能改變,我才能真正改變高雄」,這是請大家忘了他當初選高雄市長的政見,除非他當了總統可以改變台灣,才能實現他改變高雄的政見。所以將來如果他當上總統,會不會又請大家忘了當初選中華民國總統的政見,除非他再有個更高的位置,否則無法實現他改善國家的處境呢?

至於當初他說要為高雄北漂青年做的改善,不知是否要等到那時。

——郭台銘——

郭台銘出來選總統,頭一個敢把中華民國和中華人民共和國並放,另一種兩國論。這是破格的勇氣。

鴻海在中國的資產佔了絕大多數,員工人數也是。因為這麼大的投資,近五年也拿了中國957億元的補助。所以別人問他如果有一天中國要挾他怎麼辦,他說給他幾個月時間把廠搬到其他地方,這也是破格的勇氣。

但是郭台銘在講他的兩國論之後,中國方面雖然沒有立即翻臉,可已經透過媒體表示:「中國可是關注每個候選人的一言一行,若有口無遮攔者,將會被紀錄在案。」

這算不算要挾?郭台銘要不要花幾個月時間把廠搬到其他地方?到選舉前還來得及。

郭台銘參選後,他自稱,很多人也說他是成功的企業家,經濟政策會比其他政治人物好。但是我對這一點很保留。

富士康頻頻有工作人員跳樓自殺的那年,我看過一篇報導,其中訪問不具名的一位富士康女工。那個女工說,他們在生產線上的工作流程安排得沒有任何空隙,所以如果有個什麼東西掉到地上,她彎腰去撿的時候會盡量拉長到三秒鐘。因為那三秒鐘對她就是天堂。

台灣的企業,在代工模式微薄的利潤下,以Cost Down為經營管理原則,多不勝數。但是能做到像郭台銘這樣,依靠利潤微薄的代工,把鴻海集團做到今天這種世界級規模,絕無僅有,當然有過人之能。能把生產線的管理做到讓工作的人覺得有三秒鐘空隙就是天堂,說明了他過人之能的秘密。

但是要說以Cost Down 經營模式的過人之能來擘畫台灣走出長期 Cost Down 思維,走向 Value Added 的經濟發展,這可能需要不只一兩點的證明。

管理上讓工作的人覺得有三秒鐘空隙就是天堂的人當了總統,到底會創造出什麼樣的願景讓台灣的年輕人看到自己希望的未來,也需要論證。

最後也補充一點,郭台銘上次對蕭美琴發怒,說她不回答「請問台灣參加區域經濟合作的鑰匙,究竟是在華盛頓還是北京?」然後在自己臉書上回答是:「北京」。

這個回答不充分,應該是:「有的要看北京,有的要看華盛頓。」

——王金平——

對於這位代表一切老舊傳統的人,不想多說什麼,我寫過兩篇文章<如果我們再不注意縣市議員選舉>,<如何打破這麼聰明的三個設計>,請參考。

——朱立倫——

裝扮和表面上最想接年輕人的氣。但是從四年前的選舉,太聰明的避戰到最後不得不換柱,證明他的取巧與沒有擔當。

這次表態參選之後,看到以核養綠和國民黨的結合,馬上一改過去幾年在新北市長任內力擋核廢料的立場,改稱從沒有擋過核廢料,證明他的偷機。

一再取巧投機,暫時不想再多評論。

——賴清德——

勞基法修惡上透露的「賴功德」言語,說明他對經濟和產業政策的認知是最老舊的。

我一直說,民進黨政府執政後,雖然以「2025 非核家園」為政策,但是內部搖擺的人很多。去年「以核養綠」公投過後,賴清德說出「如果要以空汙作為標準,最好的能源就是核電」,引來核電幫的稱讚,證明他就是搖擺的最大卡。

而今年四月非核行動上街,因為蔡英文上街,賴清德也又跟著上,證明確實很投機。

台南鐵路東移案上顯示的傲慢與虛假,讓人對他對民主的認知有多少,產生基本的懷疑。

以赦免陳水扁為號召,在立法院公開講他是「主張台灣獨立的政治工作者」,都是讓他可以取悅深綠台獨為靠山,有朝一日給他和蔡英文相爭的本錢。

這次他有本錢上賭桌了。

——蔡英文——

蔡英文實在和馬英九很像,都是能把一手好牌打到爛的高手。

4年前此刻,雖然選舉還在大半年之外,蔡英文和民進黨得勝的可能很顯著。很多人,尤其許多年輕人,都已經把蔡英文當救世主看了。我在那時寫了《如果台灣的四周是海洋》,第一章就是「救世主改善不了的行政崩潰」,書尾則有一章是「憲法時刻,全民參政」。主要是預警未來蔡英文上台後不足付以樂觀的期待。

儘管有心理準備,但是等蔡英文實際執政之後,她的所作所為還是真能讓人意外。

身為民主國家的領裡,她有兩大盲點,也是為所欲為。
之一,就是迷信國會佔了多數,施政、立法可以不顧程序正義。

之二,就是趁著憲政體制的缺陷,把自己擴大遊走的空間當作是補藥,而不知是毒藥。

她因為這種不顧章法的遊走,擴大了自己恣意而為又不必負責的空間。結果自以為得利,卻不知有時也害了自己,葉俊榮能有機會在最後一刻放水管中閔,就是個例子。

蔡英文也有一些堅持,像是「非核家園」有相對一貫的立場和信念。

但是民主國家的領袖自己帶頭踐踏憲政體制,畢竟失去治理國家的正當性。

最後,和柯文哲一樣,蔡英文是各方政治人物裡最經營年輕世代的。但是執政之後,除了最後關頭覺悟終於挺了同婚之外,所做的許多事情還是辜負年輕世代的期望。尤其是勞基法修惡上。

她應該再看看2017年12月,反勞基法修惡遊行那天晚上,多少年輕人在街頭的憤怒。

——現在開始的準備——

你把每個人都講了這麼多問題,那怎麼辦呢?
你可能會問。

沒怎麼辦,就是面對現實,不論如何,下屆總統應該總會從他們幾個人裡面出來一位。

雖然很多人痛苦於不知該如何選擇,或者擔心選擇的後果,但是痛苦和擔心都沒有用。

所以就按自己的判斷來選一位比較最不爛的,或者自己願意承受其風險的。但必須非常非常仔細而謹慎地思考。

另外,我們也必須要從現在起就準備好戰鬥位置——準備選後監督最壞情況發生的位置。做一些事。

這也是下篇的主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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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月13日(四)7:30 am
【從林飛帆們錯過的事看2020大選 (下篇)】

 

和柯文哲一樣,蔡英文是各方政治人物裡最經營年輕世代的。但是執政之後,除了最後關頭覺悟終於挺了同婚之外,所做的許多事情還是辜負年輕世代的期望。尤其是勞基法修惡上。   2017年12月,反勞基法修惡遊行那天晚上,我跟著林瑞珠的手機直播,看了三小時她跟隨二十來名年輕人在街頭游走。 圖片截自林瑞珠直播。

 

都是年輕人,應該不是還在讀大學就剛出社會不久。不是「勞工」,也和過去活躍在工運圈的年輕人的FU 不同。如果關掉直播的聲音不聽,會讓人以為他們就是在年底時候不是去趕耶誕趴,就是去跨年晚會,在路上尋找失聯的同伴。 他們不停地一面走,一面用手機探聽各方的消息。 圖片截自林瑞珠直播。

 

最後林瑞珠的手機沒電了,也累了,沒法跟他們走下去。我最後聽說的是:「他們就是要不停地走,在行政院、黨部、車站、市民大道之間繞,一直走到天亮。」 市民大道青亮的路燈下,他們像是有無窮的體力。 當然,那也是憤怒。 年輕人看不到未來的憤怒。 這次總統大選,如何維持台灣民主的主體性,並讓年輕人看得到未來,才應該是主題。 圖片截自林瑞珠直播。
從韓國瑜喊「發大財」之後,我聽包括蔡英文在內的民進黨很多人說這次大選將是「民主」與「經濟」對決。   真是錯誤。 台灣當然不能因為中國在經濟上提供養分而犧牲自己的民主和主體性,但是在全球大亂局之下,台灣也不可能只靠舊有的「拚經濟」方式維持住民主和主體性。   我們的民主,需要有新的經濟視野與能量來支持,才能繼續發亮。 換句話說,「民主」必須與「新的經濟視野與能量」並行。 在民主上,候選人對於中國以及兩岸關係有清楚的認識,維持台灣的自主性;並且不因為追求開發與成長,而犧牲民主社會應有的程序正義。
在「新的經濟視野與能量」上,候選人應該有破格的勇氣打破各種跑了太久的「這一棒」,使年輕世代有合理的創業與工作機會,蘊育新經濟出現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