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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520的前夕訪問林全院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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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520的前夕訪問林全院長】

前言

5月15日我在自由時報發表〈前瞻條例涉及的一句話〉之後,接到林全院長邀約一見。當周我正忙於準備開董事會,僅有周五下午有空,因此就訂了那個時間。(註1)

林全院長約我見面之後,我希望這是一次訪談,事前把題綱傳給他。五月十九日(周五)下午五點,我到行政院見林院長,由陳季芳陪同。

訪談原定進行一小時左右,最後進行了兩個半小時。題目也多出許多。

因為有些訪談的題目會反覆提及,所以在整理這次訪問時,我把林全院長就同一題目所回答的盡量歸納在一起。訪談中涉及一些背景資料(尤其涉及到人)與定義解釋的內容,就沒納入。

我自己對前瞻條例與計畫開始注意的源起,是國發會角色的模糊。所以是從這一題開始,也來回談得最多。

我基本上是以一個訪問者的身分進行訪問,而不是與他對談或辯論。所以訪談及整理,都只是盡可能如實呈現林全院長對問題的回答。我個人對林院長回應的觀察與總結,則不在本文之內,可能的話會另外再寫。

訪問結束的時候,我送了林全院長一套六本姚瑞中花了六年時間所拍攝的台灣蚊子館紀錄的書,請他回顧我們政府過去的紀錄,也不要讓歷史重演。

訪談結束之後,我除了向林院長致謝之外,也希望院長能撥空多和公民團體直接溝通。對於前瞻計畫,他們一定有遠比我更多更深切的研究,林院長也想必因而可以更了解民間的意見和需求。

【1. 體制上,這次國發會的角色為什麼會被模糊化?】

政府體制的影響。今天國發會不像過去經建會、經合會時代具有那種智庫的角色。當時待遇好,任用資格也有彈性,不必一定要高考資格,而現在都公務員化。

從2000年我們第一次執政之前,就已經開始有這種現象。現在的國發會很難做長遠計劃、前瞻性的政策,一看二、三十年。主要做審議的工作。部會提計畫來,可以把關,技術性地指出問題。

國發會的審議委員,各部會的代表理論上是部長,而部長幾乎都不出席,經常是和自己有關的事情派次長出席,無關的甚至派司長、出席。比行政院層次低。

還有,政府制式的審議就是要看必要性。有些具有長期意義的計畫,會被認為短期沒那麼必要,一路審下來可能就會不見了。

所以過去經建會是小內閣,代行政院做事,這次是行政院覺得這些事太重要了,拿回來做。因此這次由行政院發動。看前瞻,看未來需要。

我們自己做,就選重要的工程項目,不要包山包海,太小的也不做,所以公路不做。

透過國發會選,還是透過行政院來選,我認為行政院更能選出我們策略上需要的。

因為我們找的人是:吳宏謀政務委員負責水資源,工程方面都是他。賀陳旦負責軌道建設。賀陳旦不曉得拒絕了多少人,被多少人罵。藍營罵,綠營也罵。他的專業值得信任。他不拿出來,我不會定案。

吳政忠是科技政委,負責綠能和數位建設。他來做策略性的規劃,會找經濟部、科技部處理,大的方向由他來定,最後是到我這裡來,再把相關部會找來,國發會也會在。由我主持的這種會開了很多次。

大家最喜歡講的城鄉建設,是張景森。這個部份要考慮政治現實。軌道就是那一些,有些縣市就是沒軌道;水環境也是只有那幾項。而產業政策,在哪裡都不重要,大家都會受益。所以有些縣市會什麼都沒看到,那些縣市的立法委員本身就會有壓力。他選區的人民會問有沒有經費啊。

因此我就想,這四個大項之外,對於那些沒沾邊的縣市,能不能有些亮點計畫彌補一下?我要承認,這其中確實是有資源分配的政治考量。就交給張景森。

像南投,就特別少,但要做什麼,也要問縣長。可是張景森一問,發現有問題。你給這個,不給那個,會太麻煩,而且亮點會亮不完,地方政府想的亮點又和中央政府想的不一樣。

所以最後改為競爭型計畫。我們選出幾個項目,訂出競爭性原則,讓大家看這裡面有多少值得做。

像停車場一直被批評。當初我也是覺得很危險。以前的蚊子館已經惡名昭彰。後來聽他們討論之後,加設一些條件,像必須和公共轉運有關,譬如像捷運站出來的地方,那我就覺得合理,有這個需要。

【2. 張景森政委的角色?他在陳水扁政府時代擔任經建會副主委時,主導廣建機場、文化中心等政策已經留下過許多蚊子館等紀錄,這次有檢討過以前的問題嗎?】

張景森政委只負責城鄉建設的計畫。一開始沒有城鄉建設,張政委管的是軌道建設。但是他有些看法和賀陳旦不同,而我發現賀陳旦比他更嚴格,就改為歸賀陳旦管,張景森則主管城鄉建設。

城鄉建設需要上下交換意見。他做什麼事相關十個部會都要點頭,還要和縣市互動。互動又不能你和他互動,和另一個人不要。所以藍綠都要。

當年的屏東機場是Top down 交辦的,不是他的責任。張景森政委在觀念和計畫的效率上都有貢獻,只是講話不太注意。

我對蚊子館、大而無當的建設,也有體會。但我認為形成這些問題主要是國家制度的問題。不是個人的問題。

國家制度的問題,就是又要地方選舉,地方選出來的政府又不必負擔財政平衡的責任。

理想的,譬如美國、加拿大的狀況,地方政府都自籌經費提供服務,所以要財政平衡。加州破產,也不會有人問白宮該怎麼辦。

但如果我們有個縣市破產,媒體就會問:到底你行政院做了什麼事讓它破產。

我們的憲法裡有規定省稅是省決定,縣稅是由縣決定。但是因為要一半以上地區實施選舉才進入憲政時期,所以憲法被凍結。現在只有一個地方自治條例。有地方選舉,而沒有地方立法。

長期搞地方財政,這是我心中之痛。
解方是培養地方自治,中央地方分層負責。

但這不是行政院說了算的事。地方政府玩久了這套遊戲規則,老百姓也不會接受。這需要地方自治的觀念被每個人接受。

【3. 為什麼舉債不逐年按照 15%的 上限,而要按八年整個計畫的15% ?目前一年總預算兩兆多,照法規已經有超過三千億的舉債額度,還不夠嗎?有人擔心你們開始就把可以舉的債都先舉,留到接手的人沒有債可舉。】

先說為什麼要列特別預算。列特別預算,是把重要工作先盤點,把施政方向的重點先抓出來。然後照表操課。自我要求。聚焦的概念。

第二,我的施政,以年度預算不成長為目標。

預算是加上去就下不來。過去民進黨執政八年,年度預算只從一兆五千億增加到一兆六千億,只增加了一千億。馬政府執政八年,成長到兩兆。所以編特別預算,在財政控制上這不見得是壞事情。

第三,景氣不好,投資不足,所以特別預算,就是把遲早要做的,晚做不如早做的計畫,在短期就增加支出,刺激投資。

政府的舉債總比例不能超過GDP 40%,這是存量,目前33%左右,有一兆兩千億的空間;每年舉債增加的比例不能超過總預算加特別預算的15%,這是流量,所以每年三千億,而這次計畫的特別預算是每年一千多億,也不會超過。

有人說,政府舉債空間的一兆兩千億元,現在用八千八百億,很快就用完了。不會的。別忘了我們的GDP 十七兆, 每年還平均增加五千億,這樣每一年就可以再增加舉債兩千億元。

因此只要每年舉債不超過一千六百五十億元,舉債比例只會逐漸比33%少,不會高。如果我真能維持預算規模,再以目前的前瞻計畫的預算,八年後舉債比例可以降到 31% 多。

再說,計畫不是一編八年,而是每兩年一編。如果覺得編得太多,你可以砍掉。

何況,編了預算還是要執行。編了用不了,自己找麻煩。依我看,交通部每年的能量就是如此。工程,超額編了預算也沒有用,必須一個標一個標地進行。

所以不必擔心我們在前頭把舉債都遠超過15%。
政府平常的科技加公共建設,一年就編三千多億。
我特別預算平均每年只花一千一百億,並且預期也不會花到這麼多,不過把年度預算在做的事,改用特別預算來做。

流量,存量都會自我控制,宣示財政管理的決心。

在我看來,每年舉債15% 上限的3000億,用得著的機率不大。但為什麼要以八年整個計畫,而不是逐年舉債 15% 的上限來,有兩個理由:

一,機率上的問題。也許某一年會用得到。

二,那也不必送特別條例了。都和現有法律一樣的話,那還何必送特別條例?那送特別預算也太奇怪了。

所以,這樣做是為了備而不用。如果真的哪一年超過15%,兩三年之後再降下來。

【4. 那政府打算在四年任期內,總共再增加多少債務?】

目標是:年度預算的舉債,在總預算控制在 2兆之內的前提,一年舉債不超過一千億。特別預算的舉債,就是現在所列的一千一百億左右。

政府真的要亂花錢,不會搞這些。
提特別預算,反而目標顯著,好讓大家來檢驗。

政府舉債不見得是錯的。只要舉債增加速度小於GDP成長速度,就是健康的。所以蔡總統競選的政見,財政目標:負債成長的速度,不超過GDP成長速度。

債務的問題,我是有充分的信心。

【5. 有關地方政府舉債的問題呢?許多地方政府的債務情況已經十分嚴重。】

地方政府舉債高,主要是因為中央地方財政分配不均。都市化高的地區稅收高,縣鎮化農業地方免稅,可是也沒有收入。沒錢了也就沒責任。因為是你要我免稅的,所以沒錢了就要找你要錢。

你跟他講:撙節支出用在刀口上。他會想:再怎麼撙節,用在刀口上,也贏不了台北市啊。乾脆兩手一攤,跟你中央政府要錢嘛。

而最大的問題是老百姓對地方政府舉債無感。倒了的話,中央政府要管。所以首長不是關心是否把錢用在刀口上,而都是看他是否有能耐向中央政府要錢。能要到越多的錢,地方上的老百姓越支持他。

這次地方政府要出配合款。看你有沒有能力配合。舉債是你自己要負責。你自己要處理財務效應。但也不能亂排擠。

政府還是有個制度,財政等級不同的地方政府分擔的比例。特別預算就照這個制度。

可悲的是,地方政府大部份債務都嚴重,少數有改善的。改善的卻只是給下一任造成更大的揮霍空間。

【6. 在前瞻條例的第二條,國發會還是主管機關。但是其後的條文都談中央執行機關,沒再看到國發會主管機關統整把關的角色?過去的公共建設計畫都有究責條款,這次怎麼消失了?】

國發會的角色,做效益評估、可行性分析,他們還是要看。

而追蹤監督的時候,財務有主計處,工程有公共工程委員會。
過去的究責條款沒什麼用,監察院本來就隨時可以追究。

從沒有說「預算執行不力不追究」這種話。所以要維持「究責條款」也沒有意見。

但是即使要加究責條款,希望也不要太民粹,譬如執行不到多少百分比就要如何如何。

【7. 計畫內容一面倒地偏重硬體。儘管公聽會上有許多學者專家提出建議和提醒,但未見調整。】

不做軟體的原因,按舉債法,政府舉債只能做資本門的事。軟體,是每年都要做的,只能進經常門。所以這次特別預算只能做硬體。

前瞻不可能做軟體。所以數位建設只有很少,只花了幾百億就解決。主要是改善偏鄉的網路、公共的wifi等。

產業發展,絕對不是政府花錢能解決的。政府能做的是法令的鬆綁,讓民間投資要進來。

所以綠能和數位這兩個產業建設,我們都只花了很少很少的錢。為什麼,因為產業要靠民間,不能靠政府。而硬體不做,即使軟體出來,還是有也有障礙。所以要投那些硬體。

【8. 未來是否可以再多納入公民參與?涉及土地徵收案件可以承諾舉辦聽證程序嗎?】

我到行政院,第一個原則就是,所有的計畫先問是否涉及到土地徵收。凡是土地徵收越少的越優先。因為只是給一筆錢給地主,對擴大投資沒有幫助,只是所得移轉,對對抗不景氣沒有作用,並且會有抗爭的問題、會拖慢時間,不利計劃的進行。

我希望特別預算是有可行性的。有延宕計劃可能的,就先拿掉。
可能有爭議的,拖慢時間的,就放到年度預算,慢慢處理好了。

這次城鄉建設裡,不敢說都沒有土地徵收的項目,但原則是沒有。

軌道和水資源,有可能需要徵收土地,但有可能是國有地,那就抗爭會比較少。

所以我不認為政府可以百分之百不徵收任何土地,但同意不做非必要的土地徵收。

區段徵收是土地徵收的一種方法,到底要還是不要,各有各的講法,有爭議。我不想把這種爭議扯進特別預算裡,所以這次沒有任何區段徵收。

有爭議,就按照土地徵收辦法來做。不能因為土地徵收制度有問題,就不做。但做的時候要一切透明,該有的聽證會就辦。

另外就是環評。敢列進來,就是相信環評可以過。不通過,改善。真不通過,就把計畫停下來。不是要突破任何現在規定。也不是計畫就不可以停。

【9. 你在五月八日才承認短期之內無法解決低薪問題。如果政府推動這麼大的建設都不認為有助於解決低薪問題,那怎麼做才能做到這一點?】

這個議題應該和前瞻基礎條例的關聯不大。政府也不可能透過一個公共建設,把薪水提高。

快速提高薪水,不是不可能,譬如透過通貨膨漲,但不負責,會對台灣十分不利。

最低工資是否調高,員工是否更多分紅?這些事都一直在做。

但長期是結構性問題。所以,要靠競爭力提升來提高生產力。除非勞動生產力上升,低薪問題沒法解決。 低薪更嚴重的問題是:人才流失,或難吸引人才來。

如果以實質所得來看,台灣排名不低。實質所得就是購買力(不包括購屋,但含房租)/物價水準的實質所得。台灣全球排名第十。

而人的所得有兩種:貨幣所得,或非貨幣所得。所以我們要先把對後者比較重視的人,也就是薪水低一點還好,但重視工作愉快,有成就感的人儘可能留下來。

我再去找一些人來帶他們。

我們需要高薪、高階管理人才來工作、投資。像台灣最缺的是系統管理人才。如果我們能多讓這樣高階人才來台灣,由他們來帶動我們的年輕人,就會讓年輕人也覺得不必出國,留在台灣也有學習的機會、提升的機會。即使薪水低一點,也願意。

而一旦競爭力提高,這時候的薪水提高,物價就不會升上來了。

同時,低勞動力的人減少,低薪也就會減少。這在經濟學上的邏輯是通的。

所以短期內看不到解決低薪問題的效果。而高級攬才法還卡在立法院。何況目前我們根本不敢多開給外國人的門,只是不讓他們受歧視而已。

當然,我們另外一個工作,是讓房價不要再漲。

【10. 高級攬才法過了之後,還想要什麼事情發生?舉例來說,韓國曾經重視發展影視產業那種重視軟體的方向,會不會發生?】

我們重視五加二產業,要做到國際隊。

五就是亞洲矽谷+工業4.0、綠能(風力加太陽能、沼氣、地熱等)、智慧機械、國防產業、生技。

加二是農業、循環經濟(廢棄物再利用)。

不能說這些都是硬體。所有的產業走到最後都是軟體。智慧機械裡就有軟體。

而即使要發展軟體,也不是光靠政府投資就可以的。政府,要創造一個環境,讓軟體的資源和人才可以進來。

發展產業,政府和民間各要出百分之五十的力。而政府出的力,其中百分之八十,都可能是法規鬆綁,創造環境的事情。真的要花的錢不多。真的要花,又只能花在硬體上。

我們也已經給了文化部很多任務,像是振興台灣影視業、建立國際影視基地。今年文化部預算增加很多。過去政府的文化部的預算基數小,是執行力不夠,未來要有能力地成長。今後只要有好的計劃,不怕拿不到錢。

【11. 前瞻條例一字沒改地出了委員會,並且因為出了委員會,也沒機會就條例條文再質詢官員。現在已經在排今年夏天要有三次臨時會,條例和計畫的部份會不會都去立法院報告?】

條例部份,現在出了委員會,已經是立法院溝通的階段,過去就是如此。所以我不能破壞體制。這一點我不能做任何承諾。

計畫的部份,本來做好預算我就該去立法院報告。

(註1)這一段文字補充於5月22日下午。

(註2) 再補充相關閱讀:〈前瞻條例涉及的一句話〉:
https://www.facebook.com/rexhow.dna/posts/1562650750435791

圖像裡可能有1 人、坐下、表格和室內

【蔡英文的困境與兩種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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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英文的困境和兩種機會】

蘋果日報邀我寫一篇回顧蔡英文總統就任一周年的文章,今天發表了。

前天我在自由日報寫的文章,集中焦點談前瞻條例的問題。今天在蘋果的文章,則是寫我所看到蔡英文執政這一年困境的原由。

蔡英文的困境與兩種機會

郝明義

最近,我認識的一個年輕音樂人需要存錢,應徵去新加坡警隊下屬單位簽約兩年,當配槍執勤的輔警。台灣年輕人因為低薪而寧願出走當外勞,又多了一個例子。

蔡英文總統在就職演講中說:「雖然我沒有辦法立刻幫所有的年輕人加薪,但是我願意承諾,新政府會立刻展開行動。」只是一年後回顧,台灣去年平均每月總薪資的成長率只有0.62%,創三年以來新低;實質總薪資則減少0.77%,倒退比十六年前還少。而十天前,林全院長更承認短期之內無法解決低薪問題。

近幾年來,執政者很容易以為自己的困境是政黨之爭、政策之爭所導致,卻沒注意到真正的根源在不同世代的價值觀衝突。

今天的台灣,有一條大致以三十五歲為界的年齡線(1987年政治解嚴出生的人現在正好滿三十歲,再加上五年的彈性),區隔了前後世代的價值觀。年齡線之上,前後代之間的價值觀雖然有變化,是量變,基本上呈現一種「陸地思維」;年齡線之下,則是質變,呈現的是一種「海洋思維」。兩者差異如附圖。

陸地思維就是相信穩定與秩序、尊重權威及自上而下的分配;海洋思維就是相信變動與自由、重視個人意志與公平透明的分配。

國民黨上次執政八年一路崩盤,就是沒看清自己的思維和價值觀站到了越來越多新生選民的對立面,而以為是方法出了問題。結果,他們越執著於使用自己相信的方法,越形同在海洋裡揮鉛球,自我沉沒。

國民黨掌權人物都在三十五歲年齡線以上,民進黨也是。國民黨長期執政下建構了陸地思維和價值觀,民進黨也不可避免地受其薰染。攤開政治、經濟、能源、生態、土地、教育、兩岸各個領域的價值觀,民進黨除了在政治和兩岸關係上有比較清楚的不同之外,其他領域則不然。即使有差異,經常也分選前選後——選前一回事,選後不是換了面目,就是搖擺不定。

蔡英文總統執政第一年站上了啟動許多改革的位置,但卻落得左支右絀,民意也一路下跌,一方面固然是因為備多力分,但更根本的原因也在於只看方法,卻忽略了許多政策之間價值觀與思維的混亂。結果有時候會左手打右手,有時候會後手打前手。

前瞻基礎建設條例和計畫,就是個例子。

前瞻條例的爭議,除了產生程序不明,甚至不合政府體制之外,沒有及早啟動公民參與機制是違反了海洋思維的價值觀,計畫的內容則是陸地思維明顯壓過了海洋思維。

未來八年舉債八千八百多億元的前瞻計畫裡,已經有學者指出比較具有前瞻性的綠能建設、數位建設,兩者合起來只佔不到百分之八,其他絕大部份都在做以交通建設為主的實體建設。實體建設有助於改善年輕世代的就業和薪水待遇倒好,但是就在推動前瞻計畫的爭議高潮上,林全院長承認短期內無法解決低薪問題,並因為一些相關的發言而引起議論。

如果政府推動這麼大的建設都沒有信心講出一些可以使年輕世代感到振奮的展望(還不是承諾),那前瞻計劃的目的是什麼?已經有人批評這是為舊有工業模式敞開資源的大門。如果再加上影響年輕世代巨大的國土規劃、居住正義等課題都不見政府考慮在內,前瞻計劃爭議如此之大,不是沒有原因。

總之,蔡總統執政這一年的困境,反映的是民進黨,同時也是台灣許多行業枱面上長期掌握資源者的思維和價值觀的困境。這可能不是用老綠男換掉老藍男就能解決。

因此,蔡總統有兩種機會可以把握。

第一種,是現實的。

今天,全球都在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習慣於陸地思維的執政者找不出海洋思維的解方,所在多有。

所以蔡總統可以就繼續這樣走下去。前瞻條例再怎麼有爭議也不理會。

這樣做,蔡總統的民意支持度可能會繼續掉,但是以目前的情勢看,也不必擔心執政會受到挑戰。

因為國民黨不但更執著於陸地思維,在沉到海底之後彼此還繼續忙著練舉重、丟鉛球。

時代力量比較適應海洋,但還不敢走得太遠。

所以,蔡總統可以繼續把握這種現實的機會。只是要小心將來一旦有海嘯爆發,臨時處理不來的責任。

第二種,是有氣魄的。

正因為我們處在一個全球性政治機制失靈,典範破碎的時代,蔡總統可以決心以她領導的民進黨所完全執政的台灣,不只做一次前所未有的改革,還當全球的示範。

只是這種改革必須大破大立。而大破大立的重點不在方法,在根本而全面地改變思維與價值觀。

能解決年輕人看不到未來的問題,低薪的問題自然會解決。年輕人看得到未來,國家自然可以看到未來。

蔡英文執政周年 台灣還好嗎(四之三) …
APPLEDAILY.COM.TW|作者:蘋果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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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瞻條例涉及的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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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瞻條例涉及的一句話】(本文發表於今天自由時報)

蔡總統:

最近,您說不明白國民黨究竟反對「前瞻基礎建設特別條例」的哪一項。

我不了解國民黨是怎麼想的,但是在看了許多學者專家的發言,也親自訪問了一些人之後,倒是比較明白民間另一批人反對,或至少擔心的是什麼。

我們可以從您說的一段話開始:「既然社會多數的民意,已經把執政的責任和國會過半席次交給了我們,民進黨就有責任讓國家往前走。」這段話的後半,您如果加上一句話可能會更好:民進黨就有責任「以前瞻而民主的政府運作方式」讓國家往前走。

這次前瞻條例之所以引起這麼大爭議,主因應該就是缺少「前瞻而民主的政府運作方式」。會這麼說,是因為幾點。

第一,「前瞻條例」產生的程序不明,甚至不合政府體制。

這麼一個重大的政府建設計劃,跨越八年八千億,應該是過去的經建會,現在的國發會所負責的。

但是看黃國昌立委對國發會主委陳添枝的質詢,聲稱已核定的「前瞻計畫」(註1),竟從來沒有在國發會正式討論審議,也沒有經過行政院院會當討論案審議通過。國發會主委對這些內容如何拼湊起來,也不明究理。

結果這次前瞻條例為人詬病之一,就是計畫書厚達三百六十多頁(註2),其中有關總體經濟效益的評估卻草草只有兩頁,並且內容也空泛。而立委拿到的整本計畫的首頁,連負責單位是誰都沒有印。

媒體報導,這次前瞻條例是一位政務委員直接和地方縣市長直接喬出來的。

有人為此辯護,說此次前瞻計畫與過往最大的不同,在於過去的大型建設計劃都是「由上而下」,這次則是「由下而上」,「政院方面只是制定整合大方向,計畫是由地方縣市政府所提出,善用地方的智慧,不僅更貼近地方的實際需求,也是賴以加速決策的策略。」

如果此說成立,那政府現在可以開始撤銷中央機關了。何況,現在看來,可能正因為其中沒有中央部會的充分討論,地方政府又各有視野侷限,所以不只難以評估總體經濟效益,也無法兼顧相關領域需求的平衡。

這兩個月來,還得您和林全院長分別見一些團體,再交待主事者與他們溝通,把這些人關注的議題納入前瞻條例,只是問題的一個現象。

第二,前瞻而民主的政府運作,應該事前及早就啟動公民參與機制和程序,讓相關利害關係人在規劃前期就納入討論。這次卻沒有。

辯護這次政府的計劃是「由下而上」的人,忘了這上下不該只是指中央政府和地方政府,而必須以人民為先。

否則就如同政大教授徐世榮所說的,是繼續維持威權時代計畫行政程序,排除其他價值及人民參與,也難免將繼續進行浮濫徵收導致人民迫遷等問題,「不合理、不民主、不尊重基本人權」。

一個產生體制和程序都不明的計劃,又沒有讓人民有事前足夠的參與,會被人抨擊是政治人物的分贓,不是沒有原因。

第三,前瞻之為前瞻,是因為肯回顧與檢討。但這次看不到民進黨政府在這方面的用心。

前立委林濁水跟我說,民進黨第一次在陳水扁總統執政的時候,曾經發生廣建機場而後來荒廢,廣建許多地方文化中心而後來落為蚊字館的問題。當時那也都是以「平衡區域發展」為名而做的事。

林濁水提醒:今天民進黨政府再推前瞻條例,需要了解當年那些有問題的計劃是怎麼形成,在誰的手上形成的,以免重蹈覆轍。

何況,很多人的疑慮是:佔了前瞻計劃最重頭戲的輕軌建設一旦因為考慮不周而難以繼續經營,後果遠比蚊子館嚴重。

可偏偏過去陳水扁政府、馬英九政府在此類擴大公共建設投資的特別條例中,都有追究官員疏失的「究責條款」,這次在前瞻條例中卻消失了。這會被人詬病,也不是沒有原因。

第四,前瞻的標準不明,內容與比例有爭議。

目前政府回應外界的質疑,主要挑國民黨來回,並且「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拿國民黨政府當年的作為來反唇相譏。

但如果只拿國民黨過去的作為來比較,那許多人可能就不知道為什麼期待政黨輪替,選民進黨上台了。

何況,民進黨政府需要認清:今天我們面對的世局不同於過去。

過去國民黨執政時,有一個相對穩定的世局。而今天,全世界都在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正因為我們處在一個風雲詭譎、沒有任何典範可以依循的環境裡,我們格外需要善用自己僅有的資源,殺出一條生路。

殺出生路,也就是如何提升國家競爭力。因此,雖然這次舉債的額度也是充滿爭議,但如果當真是有助於提升國家競爭力,相信大家還是會支持。

只是這次前瞻條例雖然也在軌道系統之外,也包括數位、綠能,乃至於水資源等建設,說起來像是四足鼎立,但就像台大教授鄭秀玲在公聽會所言,綠能建設、數位建設這兩個比較具有前瞻性的建設,卻「分別只有二百四十三億元及四百六十億元經費;相較之下,交通建設佔了四千二百四十億元」。

鄭秀玲認為:「光做實體建設的思維很落伍」。另一位不具名的教授的說法則是:「這個計劃只是為既有的工業生產模式打開資源的門。」

也許,政府還另有計劃。可能,政府對前瞻的標準是什麼,內容及比例該佔多少,說得再清楚一點會消除許多疑慮。但這都不是目前權責單位不明、計畫的總體效益評估(註3)也只有兩頁的前瞻條例所能回答的。

以上請您參考。很期待政府「以前瞻而民主的政府運作方式」,來推動這前瞻條例的下一步。

http://talk.ltn.com.tw/article/paper/1102499

註1: 此處原寫「前瞻條例」,應為「前瞻計畫」。
註2: 這裡改為註明是計畫書。計畫書總頁數應是三百六十多頁。本段另一處同。計畫書可以來這裡下載:http://achievement.ey.gov.tw/cp.aspx?n=1E42BEB0F68720CB
註3: 這裡加了「計畫的」三個字。語意比較完整。

沒有自動替代文字。

圖像裡可能有文字

圖像裡可能有1 人、文字

沒有自動替代文字。

2016 年 12 月 5 日,14:45

G 政府與政治J 核電與能源P 隨筆

小心「非核家園」實現不了

在勞基法、婚姻平權、川普電話等熱門新聞下,最近《電業法》公聽會的登場,相對比較不引人注意。但如果「非核家園」是一場戰役,那現在從《電業法》修法等事情上,可以看出政府打這場戰役的戰略、戰術和主帥都出現問題。

今天我在《自由時報》上發表一篇文章。這裡歸納一些重點。

「非核家園」的目標雖然說是在2025年,但真正的關鍵點在明年 。這好比歐戰雖然要打下柏林才結束,但是關鍵點在諾曼第登陸。諾曼第登陸不了,後頭的免談。同樣的,明年台電核一核二可能全停,加上有許多新舊發電機組交替,供電管理要特別注意。明年渡得過,「非核家園」就實現了三分之二;渡不過,2025也很暗淡。

正因為明年是「非核家園」的諾曼第之戰,從現在到明年五月這短短六個月還不是用電高峰的期間,正該是政府全力備戰,監督台電改善電力供需管理的黃金時間。

政府應該把如何改革台電,解決缺電風險當作戰略,然後看怎麼修《電業法》來當戰術。但是現在政府卻把《電業法》的修法當戰略,然後以為修了這個法之後就可以解除缺電風險。

事實上,《電業法》再怎麼修,如果不先改革台電經營管理上的問題,仍然會一直喊缺電。

台電夏天會喊缺電,秋天也會。前一陣子像大林這種老舊機組出問題喊缺電,而未來即使林口電廠的新機組完全啟動,仍然可能因為輸配電線配合不上送不出電來而喊缺電。現在說太陽能發展不足所以喊缺電,但是如果台電的太陽能饋線問題不解決,絕大部份仍然是兩個月來一次手抄表,那將來太陽能裝置容量擴大得越多,瞎子摸象的可能還越大。

林全院長說:「台電球員兼裁判,不可能發展綠能」。他的話只說對了一半。就算要另外發展綠能,仍然要先改革台電球員兼裁判的角色。

關鍵的六個月時間裡,迴避對台電的改革,卻把心力用到《電業法》修法上,就是戰略錯誤的問題。

戰術上出的問題,第一個是要修《電業法》,卻始終講不清為什麼要這樣修、修了有什麼好處。結果造成各種不同立場的人都一致主張退回法案。第二個,是主導修法的單位是能源局,層次太低,並且形同台電的「圍事小弟」。

至於主帥的問題,則顯示在打這場戰役的決心不足上。也正因為決心不足,所以會增添亂局。

其他詳情,則請看內文。

附註:除自由時報電子報之外,也可以看這裡:http://opentaipower.net/?p=538

郝明義/ 「開放台電」聯絡及協調人 民進黨政府雖然一再保證實現「非核家園」,但是看這一陣子的發展,我擔心實現不了,可能反而在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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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 年 12 月 5 日,10:41

G 政府與政治J 核電與能源P 隨筆

小心「非核家園」實現不了

如果「非核家園」是一場戰役,那現在政府的戰略、戰術和主帥都出現問題。

先說戰略。

「非核家園」的目標雖然說是在2025年,但真正的關鍵點在明年 。這好比歐戰雖然要打下柏林才結束,但是關鍵點在諾曼第登陸。諾曼第登陸不了,後頭的免談。同樣的,明年台電核一核二可能全停,加上有許多新舊發電機組交替,供電管理要特別注意。明年渡得過,「非核家園」就實現了三分之二;渡不過,2025也很暗淡。

正因為明年是「非核家園」的諾曼第之戰,從現在到明年五月這短短六個月還不是用電高峰的期間,正該是政府全力備戰,監督台電改善電力供需管理的黃金時間。然而,僅有的這麼一點寶貴的時間,現在政府卻用到《電業法》修法上。

政府應該把如何改革台電,解決缺電風險當作戰略,然後看怎麼修《電業法》來當戰術。但是現在政府卻把《電業法》的修法當戰略,然後以為修了這個法之後就可以解除缺電風險。

事實上,《電業法》再怎麼修,如果不先改革台電經營管理上的問題,仍然會一直喊缺電。

台電夏天會喊缺電,秋天也會。前一陣子像大林這種老舊機組出問題喊缺電,而未來即使林口電廠的新機組完全啟動,仍然可能因為輸配電線配合不上送不出電來而喊缺電。現在說太陽能發展不足所以喊缺電,但是如果台電的太陽能饋線問題不解決,絕大部份仍然是兩個月來一次手抄表,那將來太陽能裝置容量擴大得越多,瞎子摸象的可能還越大。

林全院長說:「台電球員兼裁判,不可能發展綠能」。他的話只說對了一半。就算要另外發展綠能,仍然要先改革台電球員兼裁判的角色。

關鍵的六個月時間裡,迴避對台電的改革,卻把心力用到《電業法》修法上,就是戰略錯誤的問題。

戰術上出的問題,是要修《電業法》,卻始終講不清為什麼要這樣修、修了有什麼好處。

有一次,我當面問林全院長為什麼非得現在修《電業法》不可。

他的回答是:像Google就希望在台灣開發綠能,但是因為投資大,所以必須在自用之外,還可以對外銷售。所以他說:《電業法》不修,Google沒法對外賣電,也就沒法吸引Google來台開發綠能。

但是,看Google對外的說法,他們在台灣並沒有這些準備,甚至還都沒有購買綠電。

那政府這次修法要鼓勵開發綠能的到底是什麼樣的企業?

政府應該以實例來說明:《電業法》修法之前,這類企業想做而不能做的事有哪些?修法之後,可以做的事有哪些?期待他們在自用發電之外還賣多少電?是否也要歸到再生能源躉購制度之下?賣電的時候怎麼跟台電競爭?

然後,政府期待這次修法之後,到明年五月底之前到底可以增大多少綠能?可能彌補明年多大的供電缺口?

這些都不講清楚,造成各種不同立場的人都一致主張退回法案,不足為奇。

主導修法的單位是能源局,這本身也是個戰術錯誤。

「開放台電」的結案報告裡,我們指出台電的管理問題之沒法改善,有一個原因在於直接負責督導台電的能源局,「看起來卻像是幫台電在圍事的小弟」。這次台電工會代表在公聽會上說,能源局和他們是「同一國的」,可以當作旁證。

所以我們在「開放台電」結案報告裡認為:由能源局這樣本來就擺脫不了舊有問題的人來擬這個《電業法》的修法版本,主觀上我們就打一個問號。何況,要修法,「需要謹慎以對,不論就能源政策、中央及地方的參與、台電本身適當的處理,需要更透明而完整的討論。」

這次公聽會有學者批評《電業法》的修法是被台電綁架,也不足為奇。

主帥的問題,則顯示在打這場戰役的決心不足上。

最近政府一面說一定會在2025年實現「非核家園」,一面又說如果明年缺電,就要重啟已經停機的核一廠一號機和核二廠二號機機組,就是決心不足。

想想看,艾森豪會在發下豪語一定要打下柏林的同時,又說諾曼第如果打不下來就暫時退回來嗎?

也正因為決心不足,所以會增添亂局。

十月份,出現一個奇觀:「非核家園」的政府官員,講話的立場竟然像是「擁核」政府官員,說核一廠一號機和核二廠二號機是「被政治性停機」,所以造成供電缺口。

這樣,同一段時間會看到商業總會理事長說「在綠電可以穩定供電以前,不能輕易廢除核電廠」; 又看到江丙坤出面建議,要解決缺電危機,應該重啟核四,就都又不足為奇。

明年夏天的用電高峰,不到六個月就要來了。台電為了做用電需求管理而推出的住商型簡易時間電價,推一個月才達到萬分之5的目標,連媒體都在批評台電推廣不力,卻不見政府官員要求台電如何改進,也可以看出主帥打這場戰役的決心不足。

時間實在緊迫。再不調整,小心「非核家園」實現不了。

(本文發表在12月5日的《自由時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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