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entio hero

2013 年 8 月 8 日

P 隨筆

回到紐約,開始2013年紐約漢字文化節的熱身活動。感謝世界日報協助,先針對華人世界的讀者開始「紐約漢字文化五十景點」的推選。從今天開始到九月下旬。然後,十月六日到十一月三日,正式對全紐約客開始這個 Chinese Character Festival in New York! 如果你有要推薦的點,請來 http://www.cc-festival.com/

20130808

總統不能罔顧國家安全,破壞民主程序,錯亂政府體制——郝明義辭國策顧問公開信

I 反服貿運動P 隨筆

寫作背景

大約在李金蓮她們正忙著調查採訪出版同業的時候,我的時間多花在與出版業之外的人連結。

傳統的紙媒和電子媒體,除了《自由時報》在反黑箱服貿的議題上一直緊跟之外,大多並不熱切。我覺得必須另開戰線,尋找新媒體的出口,因此寫信給幾位對網路世界比較熟悉的朋友。

其中楊孝先回信了。他說要幫我介紹一群叫作g0v(零時政府)的人。那是我第一次聽到這個群體,就和他們在七月初第一次見面。

他們來了九個人。我簡報了我看到的問題,並請教他們可以如何在網路上行動。他們回去後就開了Hackpad,並把我加入群組。

後來,g0v在反黑箱服貿行動上的貢獻,就不再贅言了。

 

Screen Shot 2015-08-22 at 5.08.16 PMg0v後來有做一個記他們和我第一次接觸的簡報檔。http://www.slideshare.net/slideshow/embed_code/32909587?startSlide=22。(圖片來源:作者提供)

 

另外一個連接,是完全意外的。但是對二○一三年七月時的我,是絕對性的振奮。有如苦戰之中,得來千軍萬馬的支援。

那就是台大經濟系主任鄭秀玲的出現。

有一天我看《自由時報》,讀到她談反黑箱服貿的星期專訪,真是大喜過望。

因為我希望把反黑箱服貿打成長期戰,而長期戰必須論述,尤其需要有經濟專業的人出面。台大經濟系主任願意站出來,解決了我沒有學界支援的擔憂。

我正在想如何和她聯絡的時候,學學文創的徐莉玲董事長打電話給我,說要介紹鄭秀玲給我。徐莉玲在反黑箱服貿的行動中,一直給我很大的鼓舞,提供了很多出版同業給予不了的觀察角度和支援。

這樣我和秀玲見了面。秀玲說:她是在有一天去髮廊洗頭髮的時候,讀到我寫的文章,引起她的注意來研究服貿協議的內容,從產業經濟學的角度來看,發現問題嚴重,不能不站出來。而相認之下,原來秀玲和我是台大同屆。她經濟系,我商學系。我們在校不識,畢業數十年後,能因為一場反黑箱服貿行動而開始併肩作戰,真是人生一大快事。

我和秀玲的合作十分愉快。我們共同討論議題。有的是她發現來告訴我,譬如對岸和全球任何國家談判,都是貨貿先於服貿,或至少不晚於服貿,只有對台灣是服貿早於貨貿的蹊蹺。有的是我想到議題,請她做真正的研究,譬如比較對岸和各國簽的服貿協議,台灣是否當真取得不同於他人的優待。

更重要的是,秀玲幫我引介了許多人,尤其在學界。黃國昌和賴中強也是。他們都是更前一陣子反媒體壟斷行動的戰友。我以前都不認識他們,因為秀玲的關係,才得以一次連結。

我原來是決定不辭國策顧問的。反正我是為中華民國而當國策顧問,掛著國策顧問的頭銜而反黑箱服貿,和政府唱反調,對我沒有心理壓力。並且,我在文章的遣詞用字上,都注意不會針對馬英九總統。有些媒體會在標題上轉移或放大,責不在我。

但有一天和南方朔通電話,他提醒我不妥。他說:無論如何,我是馬英九聘的,我的國策顧問職銜是馬英九給我的。我既然不同意他的施政,要公開唱反調,就該辭掉之後再大鳴大放。否則,他說,在道德上有瑕疵。

我聽進了南方朔的話,逐漸改變原來的想法。但另外一些人總是希望我再想想。他們的理由是:國民黨政府一直想把反黑箱服貿給標籤化,塑造成是政黨亂鬥、民進黨逢中必反的形象。如果我留著這個頭銜,有助於化解這種標籤化。

我反覆搖擺了幾次,心底卻是越來越想辭了,剩下的就是時間點。既然要辭,我要設法讓辭職的力量發揮到最大。

七月底,時間點到了。

由台大文學院院長陳弱水領銜,有台大、清大、成大等多位教授,加上文化界多人,包含我,發起了一個「實踐民主審議、誠實評估衝擊、重啟服貿談判」的連署,並且舉行了記者會。http://campaign.tw-npo.org/sign.php?id=20130729011657

我們的主要訴求是:

「我們雖然認同立法院就兩岸服貿協議所做成『逐條、逐項表決』的決議;但我們認為更重要的是具有『公民參與、誠實評估』的實質民主審議,絕非僅是由立法院透過『吵吵鬧鬧的口水』以及『動員投票部隊表決』的虛偽形式民主,就可草草了事。

綜上,我們針對服貿協議的國會審查及後續處理,提出以下具體訴求:

一、立法院應就開放之每一產業,個別依法定程序召開公聽會。

二、在行政院綜合公聽會意見,提出產業衝擊評估報告、社會衝擊評估報告及國安衝擊評估報告前,立法院不得進行實質審查與表決。

三、行政部門應依立法院逐條逐項之修改結論,重啟談判。」

這個記者會是在七月二十九日開的。因為是頭一次有這麼多學界,跨越不同院校、科系發聲,我相信這個聲音夠大了。

第二天早上上班時,打開報紙的那個印象我永遠忘不了。大大的標題——馬英九總統說:有些學者的意見,「不堪一擊」。

「不堪一擊」,是嗎?

我胸口有股火焰燒了起來。

那天正好上一個謝金河的電視節目。錄完影之後,我請謝金河單獨留幾分鐘給我。

我和老謝說了我的掙扎,他直截了當地說:「你快辭吧。再不辭,有人會以為你還別有所求。」我向他致謝握別。

回到公司,得知第二天下午我被民進黨邀請去參加立法院的公聽會。我意識到:能在立法院公開辭國策顧問,還能因此把發言刊在《立法院公報》上,留在國會紀錄裡,真是個再適當不過的機會了。

那天偏偏很忙,有一些外國來的朋友必須招待,所以回到家都快晚上九點了。然後我打電話跟黃國昌說了我的決定,並討論了一些內容。之前我不認識國昌,這一陣子因為辦陳弱水教授領銜的連署,和他就聲明內文討論過,對他的為人和論述能力都印象深刻,因此就請教他一些意見。

我大約是快十一點的時候開始寫這封辭職信。一夜未眠,加上整個早上,一直到下午兩點才定稿,然後就趕去立法院了。

出門前,我把給馬總統的電郵準備好在手機的草稿匣裡。

當我的輪椅要走進立法院的時候,我拿出手機,按下了發送鍵,把信寄了出去。

 P1120563

我辭國策顧問那一天是第一次進立法院這個會場。拿「服貿協議」對照兩旁的「國家至上,民眾第一」八個字,很覺諷刺。(編輯部攝影)

 

 

 

馬總統:
謝謝您請總統府秘書長楊進添來和我會面,說明政府簽署《兩岸服貿協議》的角度。我請楊秘書長轉達我不同意的意見,您也想必已經了解。
現在大約兩個星期之後,我決定辭去總統府國策顧問一職,敬請查照。也同時說明理由如下。
我從民國九十八年就任國策顧問一職後,將近五年時間裡,不論以公開信或非公開發言給您的建議,一直是請您重視三個主題:

一,國家論述,也就是國家願景的設定;
二,兩岸政策的突圍,要攻守有據,以免反遭殲滅;
三,政府運作的混亂與失序。
我也提醒您:前兩項需要相互呼應,第三項難以立即全面改善,所以最好根據前兩項的方向,以80/20原則挑出短期需要劍及履及改善的重點來監督。

其中,有兩次向您當面建議兩岸政策的重點,也想再說一遍。
一次是民國九十八年底,我和另外兩位人士一起提醒您,兩岸交流的談判極為敏感,所以政府最好把一切兩岸交流的談判都公開化、透明化,主動向在野黨簡報、說明,一方面 凝聚台灣的共識,另一方面也可取得在野黨的某種背書。您當時做了筆記。
另一次是今年二月底,我和您有個單獨對話的機會。當天我提醒您對如何招引中國大陸企業來台投資的事,應該設定「藍線」和「紅線」兩種不同的項目。藍線項目,是指我們明顯落後於他們的,需要他們技術和人才的,這應該積極創造有利的招商引資辦法;紅線項目,是指事涉我們國家安全或利益的,無論如何都要守住,不要讓對方進來。並以去年中國「華為」電子想要併購美國3COM公司,卻被「危害美國政府信息安全」的理由而被攔阻為例,指出即使美國這個所謂自由市場的大本營,也有他們基於國家安全而定出的紅線項目。您當時也同意,表示也注意到華為電子的這一則新聞。因此我建議您應該集思廣益,邀請各方產業或意見領袖來討論、定出這些藍線和紅線項目。我個人比較有把握,敢說的,是「紅線」裡應該包含「媒體」和「出版」相關的項目。(出版上下游產業不該切割對待,以免被一條鞭管理的對岸國營出版集團所趁,更是多次在其他機會也向政府相關部門提醒。)

因為我們有過這些深入的討論,此所以當我這次看到政府在《兩岸服貿協議》中,毫無預警地把出版上下游四個相關環節中的三個都不對等開放給對岸時,先是趕快寫信給您和相關部門,希望有機會挽救,在沒得到回應後,不得不直接訴諸社會的注意。

這段時間我之一直沒有辭去國策顧問一職,理由有二:一,是我希望除了我個人的繼續提供提醒和建言之外,社會上出現這麼多異議之見,您可能兼聽則明,懸崖勒馬;二,是有些政府官員和媒體,企圖把這次近乎公民運動的政策辯論,標籤化和簡化為藍綠政黨的對決,我持續以「總統府國策顧問」的身分提出諍言和建議,多少可以緩和這種標籤化和簡化思維的作用。也因此,到今天之前,我事實上任何發言的用詞遣句,都沒有針對您個人而來。
但是經過一個月的時間下來,即使民間種種異議聲浪越來越高漲,但是從您對這些異議的回應來看,現在我相信您的許多問題已經不是「偏聽」所造成,而是您自己個人對三個基本的議題就有認知上的偏差。
一, 兩岸政策,是生死大事。不能為了拼經濟或創造政績,而罔顧國家安全。

您想要透過先和中國大陸簽訂服務貿易協議之後,再得以有機會和亞洲和世界其他地區簽署自由貿易協議,是一種拼經濟的思維。
這種執政者光為了本身政績表現而急於推動,卻完全沒有評估相關產業的衝擊影響,事先也不徵詢產業意見的作法的問題,已經有太多人提出,在此不再贅言。
但是就您身為中華民國總統,不應該忘記這個「兩岸」的對方,並不是一般WTO的簽約國,而是一個有上千顆飛彈還瞄準台灣的對方。而我在兩年前的一篇文章中還提醒過您:「兩岸關係的本質,一直是戰爭狀態。只不過,早期,主要是政治與砲彈的戰爭;到大陸全面改革開放以後,則改為經濟與銀彈的戰爭。」(http://www.rexhow.com/?p=775
因此,我們要和對岸簽署任何商業協議,不能只是沿用和其他國際社會來往的「開放」概念,不僅要做產業衝擊影響評估,還一定要把這些產業事實上是「經濟與銀彈戰爭」的現場放在心上。
也因此,我們要在做「產業衝擊評估」之外,更要做「社會衝擊影響評估」、「國家安全衝擊影響評估」。
而您所領導的政府,事前連「產業衝擊影響評估」都沒做,更遑論「社會衝擊影響評估」、「國家安全衝擊影響評估」。
政府的經濟相關首長而言,他們慮不及此,已經不當,就您身為中華民國總統及三軍統帥的身分而言,一直不肯面對這個協議涉及兩千三百萬人的安身立命,必須謹慎以待的事實,可謂失職。

二, 黑箱作業,破壞民主程序

政府這次簽署《兩岸服貿協議》,其黑箱作業破壞民主程序,是極其嚴重的事情。
一個涉及影響我們GDP 70%,就業人口四、五百萬人的對外協議,尤其是與對岸的協議方向與內容,竟然可以完全把國會矇在鼓裡,從在野黨的立委到執政黨的立委到執政黨的立法院院長都事先不做任何透露和討論,這完全破壞了民主社會的價值和理念,破壞了民選政府的程序正義。
今天,中華民國之所以與中華人民共和國不同,之所以我們即使在幅員和經濟力量上無法和對方相比卻仍然有所自豪之處,不過是中華民國乃一民主社會;台灣歴經二十多年的政治轉型,全民不惜花上經濟、產業等其他發展相對遲緩甚或停滯不前的代價,不過是為了確切落實人民自己做主的信念。
您所領導的政府,這次如此破壞民主程序,其實是站到了台灣數十年民主運動發展的對立面上,即使真能在經濟成長上產生再大的助益,其實都不足以彌補造成的傷害,遑論經濟部事後委託中經院自己做的評估,這種經濟成長的幅度都不過是0.025~0.034%。

三, 黑箱作業,錯亂政府體制
黑箱作業,不只是破壞了民主程序,也錯亂了政府體制。
對外進行這種協議談判,一定涉及三個層次的問題:
第一個層次是Who,到底是誰在策劃、主談。
第二個層次是What and Why的問題,要談什麼,涉及到哪些產業,以及為什麼是這些產業。
第三個層次是How,怎麼談,以及中間過程的問題。
在一個民主社會裡,前兩個層次的問題必須是公開、透明的。第三個層次的問題,至少也要隨時接受國會的涉入與監督。
您所領導的政府,這次始終閃避黑箱作業的問題,不僅想模糊焦點,事實上更造成政府體制的錯亂。
造成整個社會如此激烈爭議的一部協議,我們唯一可以確認的,只有我方的簽字者是誰。至於是誰主導、策劃這次談判,是基於什麼戰略思維,有什麼整體產業政策,始終沒有任何人出面。
您安排政府這一任負責對中國大陸工作的主要兩個人上台時,輿論莫不對他們經驗、能力與聲望是否適任而提出質疑。後來大家願意看他們的白紙是否果然能別有內容,但經此一役,足知白紙果然是白紙。於是我們只能看到您在經濟部長或工業局長或他們的陪同下,全省奔波地出席一場場瑣碎的說明會,不但浪費國家資源,並且完全錯亂政府體制。

您歴經兩次選戰,應該最清楚台灣有大約四成的人是對對岸一直抱有疑懼之心,對政府和對岸簽署任何協議都有巨大的不安。所以政府在如何決定兩岸政策上,應凝聚全民最大共識。這也是我們當初建議政府要主動建立和立法院在野黨說明、溝通的機制。
您不做此圖,竟然在現有民意支持度只有百分之十五的狀況下,不經過民主程序,光以黑箱作業就執意簽署一個影響兩千三百萬人身家性命的《兩岸服務貿易協議》,而它對台灣經濟成長率的貢獻不過0.025%到0.034%,只能讓人聯想到兩個可能:不是獨裁,就是愚不可及。

此外,近日來您以一國總統之尊,在公開場合指稱反對服貿的意見,不堪一擊;又以特定學者為目標,指稱其造謠,均可謂極不得體。首先,民選政府的首長,本就應該傾聽異議聲音,化解人民的疑慮,您不但不知移樽就教,或理性辯論,竟然挾總統之尊在媒體上的龐大話語優勢,如此對待個別的異議學者,也只能讓人聯想到兩個可能:不是獨裁,就是愚不可及。

基於以上,我已說明我要辭去總統府國策顧問一職的理由。
最後,我還是有些提醒與請託,以請參考。

我的提醒是:今天社會因服貿協議而生的種種爭議及臆測,其責任是要您負的;
如果民間的聲音和力量逼使政府不得不重啟談判,果真對我國國際形象或其後和他國談判造成不便,付出這個代價的責任,也是您要負的;如果當真因這些耽擱而拉開我國與其他競爭隣國的差距,這個責任也還是您要負的。
因為如果政府事先是公開、透明的作業,和產業有過充分的溝通,對社會和國安衝擊有過評估與說明,許多爭議是可以事先避免的,重啟談判是可以避免的,耽誤也是可以避免的。
我的請託則有二。
一是:以後再聽到民間的異議或批評,請不要再說那固定的一句「謝謝指教」。畢竟,全民付您五百萬元年俸,國家給您一年兩兆元預算,不是任您再三犯錯、道歉之後,只是輕描淡寫的一句「謝謝指教」。
我們期待您的是:身為總統,能夠為我們的將來未雨綢繆,而不是永遠只是奔波救火,只會「謝謝指教」。
二是:政府在兩岸服貿協議所造成的風暴中,目前還有挽救的機會,請及早回頭。
您以兼任國民黨主席的身分,請務必不要再以黨意壓迫立法委員只是形式上的逐條審查、逐條表決,而實際上仍然是投票部隊。所有相關的產業,政府應該逐一辦好完整的公聽會,其後由行政部門做好產業衝擊影響評估、社會衝擊影響評估、國家安全衝擊影響評估,再理性地審查與表決。如此才可望免除社會可能的動盪,免除中華民國可能的危險,不要到最後一刻連補救的機會都沒有。
謝謝您讀完這一封比較長的辭職信。

再見。

郝明義 謹上
中華民國一百零二年七月三十一日
http://www.rexhow.com/?p=855

 

後續發展

我離開立法院之後,先去院外赴一個約。

這段時間,我從黃國昌那裡得知有學生參與反黑箱服貿的情況。也曾經和林飛帆開過一次會。在我去參加立法院公聽會的前夕,我收到一位呂家華的來信,邀我在發言出來後,和立法院外的學生說一下話。

我去了,沒看到人。後來得知他們以為下午沒有公聽會,就先散了。今天重看他們來邀請我的信,很有意思。「佔領立院。奪回未來」的標題,其實已經做了預告。只是當時沒人知道。

事實上,那時我在紐約開拓了許久的市場,也到了很關鍵的時刻。

現在國策顧問辭了。我覺得自己能做的也都做了,就趕快回紐約吧。

出了立法院之後,我就往機場去了。

出版產業調查報告及公聽會 結語

C 出版I 反服貿運動

寫作背景

服貿協議在簽訂之前,我們政府真的當成絕對機密。立法院裡,事前民進黨沒有任何委員知道任何內容不說,國民黨也是。

六月二十一日下午在上海簽了之後,才第一次公布所有內容。後來看新聞,連國民黨籍的立法院長王金平也說他事先一無所悉。我確認自己從一開始用「黑箱」來形容,一點也沒有過分。

協議內容公布之後,我趕快去下載。接下來正好是周末,我就把協議的附件仔細閱讀。我先研究和印刷、出版業直接、間接相關的部分,再挑一些我覺得重要或吸引我的行業讀,最後再從頭仔細一條條檢查一遍。

當然,我對自己行業的部分,立即就能看出其中的漏洞和問題。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原以為服貿協議只開放印刷業,所以對出版業的影響是連帶的,但是看了協議內容之後,發現整個協議本身雖然沒有提到出版,但是因為「批發交易服務業」、「零售服務業」的不對等開放,將對書刊的發行和零售產生直接衝擊。

我寫前兩篇文章的時候,都是提醒政府不要以為只開放印刷業是影響出版、印刷、發行、零售四個環節的四分之一而已。看了協議內容,才知道原來他們是把四分之三都不對等開放了。而所謂印刷並沒有開放,則根本是空話。

於是我連續寫了兩篇文章〈我們來拯救自己安身立命之地〉、〈我看到的與我相信的〉,想傳達的訊息就是:我們完全不能倚靠政府了。「我們自己的安身立命之地,我們就自己來救!」

在這同時,服貿協議的新聞引爆後,雖然民間立刻就出現了眾多反對的聲音和動作,但是政府並沒有退讓的意思。

不過,也因為這個黑箱實在黑得太徹底,連國民黨的立法委員,包括王金平院長,事先也無一人稍窺任何內容,所以連國民黨立委也有了強烈反彈。而服貿協議雖然於六月二十一日在上海簽了,但是連國民黨立委都反彈的結果是: 雖然國民黨立委佔了立院多數,但是並沒有同意讓行政院「備查」即可實施,甚至也沒有同意讓此案可以「包裹表決」。最後,朝野兩黨協商結果是:服貿協議必須逐條實質審查。

我看到這個新聞,大感鼓舞。就到處打聽「逐條實質審查」的意思。

有個朋友回了我簡訊,告訴我去問的人,然而仍然肯定地說:「在七月無論包裹表決或逐項都會過關!」

可是我仍然很興奮。只要不是立即生效就好!我就趕快把握這一個月時間來努力!

所以我在發表第三篇文章的前一個周末,也同時思考如何讓更多的出版同業來參與這件事情的討論,然後歸納一些行業的共識,向政府發聲、施壓。

就在此時,我收到了李金蓮來的電郵。李金蓮是前《中國時報》的〈開卷〉版主編,對閱讀、出版的用心、用情之深,眾所皆知。我和她雖然曾經同時在《中國時報》集團裡工作過,但可以說並沒有私交。只有每年〈開卷〉的好書獎頒獎典禮上,會和她見一次,講幾句話。

金蓮給我的信很簡短,她看過我的文章,說如果有需要她幫忙的地方,告訴她一聲。

她的信很溫暖,並且讓我馬上聯想到還應該找徐開塵。開塵是過去《民生報》跑文化、出版線的資深記者。談起閱讀和書,也是熱情洋溢。我在時報的時候,和她是點頭之交,離開時報之後,則成為朋友。如果有這兩位同是和出版產業往來過二十年以上,對出版產業各方門路和人脈都了解的人合作,這件事情才有成的可能。

我毫不客氣地就回了金蓮信,說我想要開始和出版同業聯絡,需要她的協助。再找了開塵。開塵當然也是二話沒說,就加入了。

我們第一步要做的事,就是先和出版業上下游的同業公會、協會等組織聯絡,先和他們取得共識。我先寫了一份聲明的草稿,大家再分頭聯絡。有人對聲明裡有要補充、調整的意見,就再修改。

到今天回頭看那段日子的電郵,大家彼此交換又有某一個單位同意加入的訊息中的興奮之情,還是躍然紙上。

我們在六月二十六日辦了記者會,公布了〈我們的共同聲明〉以及第一波的連署人。

其中有一位黃義盛先生要特別提一下。我們剛開始聯絡的時候,黃先生是中華印刷科技學會的理事長。但因為正好在新舊任理事長換屆,所以黃義盛一面介紹新任理事長葉振璧給我們認識,另一方面也不吝提供他的種種專業知識和經驗。

我知道服貿協議包括了台灣的印刷業的時候,雖然也立即就能知道其中的一些問題,但是到真正逐條檢查服貿協議的內容,要更深入地了解台灣印刷業的困境,可能遭遇的危險,以及這次協議的不對等細節,黃先生指點了很多眉角。

六月二十六日記者會後,出席的各個單位的代表共同開了個閉門會議。會中決議推派我負責組一個工作小組,在七月底之前做兩件事情:一,針對業界進行比較大面積的調查採訪;二,舉辦公聽會,由民間接手補做政府應該在事前做而沒做的事情,並在七月底前完成綜合報告,送交給政府。

從印刷及出版業最先跳出來發聲反黑箱服貿之後,許多行業紛紛發聲,話題性比較高的除了旅遊業、美容美髮業、中藥批發業等之外,還有許許多多其他行業。

我想:政府黑箱行事,事前不辦產業的公聽會,而出版業既然是處理知識,分享知識的行業,那我們現在民間自己辦公聽會,一定要廣開言路。這樣得出來的結論,才能一方面可以對政府發聲,交給民意代表使用,另一方面也給其他產業、行業當參考。各行各業都行動起來,政府想只是重複地說「利大於弊」也就不管用了。

我和李金蓮與徐開塵在規劃工作的時候,認為還需要有一位對中國大陸的出版市場比較了解的人參與。於是我們又找了孫祥芸。祥芸曾經被天下遠見集團長期派駐過上海,在那裡處理雜誌相關的業務。她也是立馬決定拔刀相助。

我也找到了贊助者,除了一位不具名人士和台北書展基金會捐款之外,王榮文也捐助了華山一個場地做公聽會之用。

因此,我們把公聽會訂為四場:除了針對產業的三場分別是印刷業、圖書發行與零售業、出版與雜誌業,再加一場綜合及政府談判程序與策略。

公聽會之前,我們先分三個小組,再邀請其他曾經跑過出版、文化出版業的記者,或者在行業裡工作過的人加入,各做三個星期左右的業界調查採訪。李金蓮是印刷業小組的召集人,再加蘇惠昭;孫祥芸是圖書發行與零售業小組的召集人,再加諶淑婷、彭蕙仙;徐開塵是出版與雜誌業小組的召集人,再加陳淑貞、李令儀。

她們設計了調查、採訪的問卷,並且利用她們多年在業界的人脈,打聽出對服貿協議的贊成與反對方人物,並且邀請大家接受採訪,並參加公聽會。調查採訪不預設任何立場或結論,被採訪者可以選擇具名與否,以便可以暢所欲言。

解嚴之後,台灣曾經有一段時間有多樣的出版和閱讀專業刊物、媒體版面。這些人都在那段時間大展身手。但可惜近十年來這些刊物和版面都逐漸消失不見,她們也都離開原來自己熱愛的工作領域。我十分榮幸能在二○一三年一個突如其來的震撼中,有機會和她們一起工作了一個月。沒有她們的加入,這件事情不可能完成。

調查採訪完成後,七月十四日舉行了四場公聽會。然後我們趕在七月二十六日完成了《「兩岸服貿協議」對台灣出版及閱讀生態影響——調查採訪與公聽會報告》。這份報告可以到這裡下載:http://savetaiwanreading.com

 

2013年7月14日公聽會現場。(編輯部攝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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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續發展

報告的最開頭,以及結語的最後,都有謝詞,感謝所有不分立場接受調查採訪,並參加公聽會的人。

的確,參加的人都各陳己見,不論反對服貿協議的還是贊成的,不論在公聽會現場還是不具名接受採訪,大家都毫無保留地表達自己的立場以及理由。這種態度,是我最為台灣出版業引以為傲的。

報告的紙本印了兩百份,出爐後,我們立即送給政府部會首長,以及全體立法委員每人一份。也有人來索取,所以就全部贈送完畢。

比較可惜的是,之後其他行業並沒有再像出版業這樣做。而我曾經想過是否可能支援一些行業來進行,但也發現實在力有未逮。

對我來說,看到公聽會凝聚了那麼多人氣,是最高興的事。

許多意想不到的人站出來慷慨發言,指出服貿協議的問題,提出許多我之前沒注意到的角度,受益匪淺。

尤其,書林的蘇正隆先生,在公聽會之前發了封電郵給我,要我注意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史提格里茲(Joseph Stiglitz)的一篇談雙邊貿易協議的文章。那篇文章真是提供了我們豐富的學理根據。我在公聽會裡介紹了他的論點,其中「商業利益不能凌駕國家利益之上」這一句真是醍醐灌頂,日後也被廣為引用。

公聽會之前,有人問我把服貿協議擋下來是否有希望?我都說有。有多大的希望?我都說百分之二十。

公聽會最後一場結束後,有人在現場再問這個問題。我說:百分之五十。

我真的士氣大振,相信可以一戰。雖然有人說我太樂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