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 年 7 月 4 日,2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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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以真名呼喚我>
不要說我明天就要離開,
即使今天我依然在到達。
請凝視我的形相在每分每秒的轉化,
化作春日枝頭的嫩葉,
化作新巢內羽翼未豐、開心低鳴的雛鳥,
化作玫瑰枝上的綠色毛蟲或藏於堅石內的白玉。
我依然在到來,
為了歡笑和哭泣,
為了夢想與擔憂。
我的出入是呼吸,
我的生滅節奏是數百萬顆心臟一同跳動之聲。
我是水面上蛻變的蜉蝣,
也是春天回到江河處的百靈鳥,
等待啄食蜉蝣。
我是秋湖裡暢游的青蛙,
也是水中那悄無聲息溜爬的水蛇,
吞噬青蛙謀生存。
我是烏干達的孩子,骨瘦如柴,腿細如竿,
也是製造炸彈提供給亞非各民族的人。
我是十二歲的小女孩,
因被強暴受辱而躍入深海,
也是帶著不懂得覺照的心出生的海盜。
我是手握生殺大權的政治要員,
也是被視為背著人民血債的人,
在勞改營中慢慢死去。
我的喜悅如春日天空般清翠,溫暖著萬方花草。
我的苦痛凝滯成淚水,淹沒四大深邃汪洋。
請記得以我的真名呼喚我,
讓我能同時聽見我所有的哭泣與歡笑,
讓我覺知苦痛與喜悅為一體。
請記得以我的真名呼喚我,
讓我覺醒,
也讓我的悲憫心門從此敞開。
——————–
(一行禪師註)
這首詩寫於一九七八年,幫助拯救越南船民之時。越南戰爭結束後,很多人寫信給梅村。每週,我們都會收到來自新加坡、馬來西亞、印尼、泰國和菲律賓難民營的數百封信。閱讀這些信件很痛苦,但我們必須保持聯繫。我們盡了最大的努力去幫助,但痛苦是巨大的,有時我們感到氣餒。據說,逃離越南的船民有一半死在海裡,只有一半抵達了東南亞海岸。
 有許多年輕的女孩、船民被海盜強暴。儘管聯合國和許多國家試圖幫助泰國政府阻止這一類海盜,但海盜仍繼續給難民造成很大痛苦。有一天,我們收到一封信,講述了一條小船上的小女孩被泰國海盜強暴的故事。
 她只有十二歲,最後投海自盡。
當你第一次聽說這樣的事情,你會對海盜很憤怒,很自然地站在女孩這邊。當你更深入觀看,就能從不同的角度看問題。站在小女孩這邊很容易,只需拿把槍,射殺海盜,但我們不能那樣做。
我禪觀著,看到如果我出生在海盜村,在和他一樣的條件下長大,我現在也是海盜了—我非常有可能成為一名海盜。我不能這麼輕易地責備自己。
我繼續禪觀,看到許多嬰兒在暹羅灣出生,每天有數百個。如果我們教育者、社會工作者、政治家和其他人不對這種處境做點什麼,二十五年後,他們之中的許多人將成為海盜。這是肯定的。如果你或我今天出生在那些漁村,我們可能在二十五年後成為海盜。如果你拿起槍射向海盜,就等於向我們所有人開槍,因為在某種程度上,我們所有人都對這種狀況負有責任。
 經過長時間的觀照,我寫了這首詩。詩裡有三個人:十二歲的小女孩、海盜和我。我們能否看著對方,在對方身上認出自己?這首詩的題目是「請以真名呼喚我」,因為我有很多名字。當我聽到其中一個名字時,我不得不說:「是我。」
 「不要說我明天就要離開」,這句是〈來去〉一詩中「明天,我已走了」的回響。此詩表達的是無我之見,一種可以真正開啟大悲心的看法,有如我在《芬芳貝葉》一書中所寫。
 這首詩讓我們明瞭何謂奠基於般若的行動。分為敵友雙方而爭鬥,並非從大悲心而生的行動。我們都可以對青蛙感到憐憫,但甚少人能同情那條水蛇。青蛙被水蛇吞食,但青蛙若不吞吃其他小生物,也無法存活。如《八大人覺經》所說,以「不憎恨作惡者」之心來行動,才是菩薩行者的行為。作惡者亦需要被救度,他們也在菩薩的度化範疇。
 每個名字,只呈現了生活的一個小碎片。只有覺醒,方能敲開大慈悲的心門。
——-摘自一行禪師詩集《請以真名呼喚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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