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ategory: O 活動與新聞報導

Eva 不是 EVA 系列之四

O 活動與新聞報導P 隨筆

【 Eva 不是 EVA 】系列之四

第三組關鍵詞,是「免稅商品和日支費」。

搭飛機,總不免有時候會買些免稅商品。

但是到這次以前,從沒想過空服員推出免稅商品車的時候,原來還涉及一個過去從沒想到的問題。

那就是:一旦賣錯商品,或者車上的商品清點短缺的時候,責任如何歸屬?

————— 當商品不見時 —————

不同的航空公司,有不同的規定。

全日空最寬。組員不需要賠償,但是要寫報告。並且整個機組會一起討論,為什麼會賣錯或遺失,寫如何避免犯錯的報告。

日航是只要交接清楚,任何誤失是公司要負。

港龍是組員要賠償,但是賣的成績好,也有些獎勵。施安娜跟我說,港龍因為主要飛短程,所以在很短的時間裡賣免稅商品,對空服員是很大的負擔。

也因此,她很感謝工會在2010年的遊行抗議,爭取到機長宣佈飛機降落前三十分就停止銷售。另外,某些航班可以增派人力,專門負責銷售免稅商品,以免組員忙不過來。這種算是 Sales Team的空服員,雖然也可以幫幫其他空服員的忙,但主要就是賣免稅商品。

聽盧毓芳說國泰的情況,是另一種思維。國泰認為某些人就是善長推銷免稅商品,所以鼓勵她們。空服員銷售免稅商品有排名,排名前面的人可以拿到很高的獎金。盧毓芳說,加上銷售獎金,有的空服員的薪水可能比座艙長還高。

就這一點來說,長榮和華航則都是保守型的。賣免稅商品的空服員,一旦賣錯商品,或者車上的商品清點短缺,都要自己負責賠償,從當月薪水中罰款扣錢。

所以曾經在長榮工作過的盧毓芳說,當時她們賣得好沒有獎金,賣出問題又要賠償,在長榮賣免稅商品比較像是懲罰。

工會的常務理事李瀅跟我說,現在長榮也有銷售天后,按季或年度算獎金或獎品,但是空服員因為賣錯免稅商品等誤失而被扣款,是很普遍的現象。

而她說:最不合理的是,即使空服員結束航程,把免稅商品的錢、貨都點交清楚了,可是過了兩天打電話來,說是那台車上少了什麼東西,要賠一萬元,照樣帳要算到空服員頭上,要賠款。

李瀅說:這樣點交的時候雙方簽名作證,根本一點意義也沒有。並且誰知道車子回到倉庫那兩天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我問李牧宜華航的情況。她說起碼到四年前她離開的時候,華航也是這種處理方法,很不合理。

也因為如此,如果看看這次罷工期間長榮空服員的留言,會發現很多人因為賣免稅商品而遭到扣薪的罰款,有各種激動之言。

————— 薪水的比較 —————

雖然賣免稅商品和華航空服員有同病之憐,但是長榮空服員的憤慨更大一些,和薪水有關。

這次空服員罷工,以提高「日支費」為代表來爭取一些待遇,引起很多人說她們已經是高薪,是「貪得無厭」。

尤其某些媒體報導長榮的官方數字,說「長榮航空員工(扣除主管職)平均薪資為152.1萬元」,激起網上很多人砲轟這些空服員這樣還不滿足,還要怎麼樣。http://bit.ly/2Jzr2fQ

我看長榮空服員和家屬的反應更激動,說如果有那個薪水,她們就馬上停止罷工回家,就請李瀅說明一下情況。

長榮空服員的薪水結構,有些專有名詞,主要是:底薪+飛行津貼+外站津貼(日支費)。

轉化為一般人容易理解的概念,就是:底薪 +(以飛航時數來計算的)工作津貼+(在國外過夜時候的)差旅費。

即使是試用期,李瀅說一個新人的這幾個項目加起來,也會在四萬五千元到五萬元之間。以現在台灣年輕人普遍低薪的情況來說,許多人對長榮空服員有她們高薪的印象,應該出自這裡。

但如果把時間拉長一點看,薪水內容也拆分來看,情況可能就不一樣。

李瀅說:她進了公司做了七年,進入第八年,現在的底薪是三萬四千元,每月薪水幾個項目合計七萬元左右。

而長榮空服員的薪水提升的速度很慢,李瀅說她一位學姐做了十五年,才比她多一萬元左右,八萬多。

這裡面當然有個變數,就是飛行津貼,如果你願意,也有機會多飛,飛航時數一多,合計拿到十萬元或以上也就有可能。只是飛航時數多,當然也要付出身體健康的其他代價。

總之,長榮的空服員做了七年拿七萬左右,做了十五年拿八萬左右,應該稱不上是高薪了。且不說空服員的工作環境特別。

罷工期間,長榮有說他們年終獎金發四個月。

李瀅說:但那四個月是照底薪發,不是全薪。並且也是近四年的事,之前的十幾年,都是發一個月或兩個月,沒有標準。

如果照底薪是四萬元來算,四個月年終獎金分攤到每個月,多大約一萬三千元。

2004到2008在長榮工作,2008到2009在國泰工作的盧毓芳說,她在長榮每個月飛90到100小時,甚至有時候到120小時,不健康地飛,每個月拿 7 萬台幣左右。

到了國泰,她每個月飛70小時,健康地飛,拿 10萬台幣左右。

————— 「日支費」的本質 —————

這樣看過之後,我們來看看這次長榮空服員罷工,為什麼把「日支費」放在首位。

如前所述,「日支費」的性質,就是飛到國外要過夜的時候,給你在國外的津貼,所以正式名稱叫「外站津貼」。

因此,盧毓芳說,國泰是看空服員飛到哪一國,看當地的物價及消費水準來給日支費。國泰會選各地四星或五星級飯店,按當天飯店菜單上比較高單價的菜色,給你吃三餐的錢。並且是用當地的貨幣放在信封裡裝好,等空服員抵達飯店時交給她。

但長榮是把這種相當於差旅費的「日支費」計入薪水的一部份,所以不必管各地物價水準,只要照統一的標準來支付。過去長榮的日支費是每小時60元,一天24小時就是每天1,440元。後來因為華航罷工的影響,提高到每小時90元,所以每天是 2,160元。

而這次長榮空服員罷工所主張的日支費每小時150元,則是希望拉到和華航相同的標準。

我問李牧宜,上次華航罷工對提升空服員的薪水影響到底有多大。

李牧宜的回答是:過去華航的情況和長榮類似,做六年可以拿六、七萬元,但罷工之後,同樣的年資可以拿到快十萬。但華航為了省成本,也取消了很多過夜班,也就是外站津貼可能領得比以前較少。

因為長榮是把「日支費」算到薪資裡,所以這次罷工的主張裡要提高日支費,其實也就是要提高薪水。

最後,讓我們回到一件事情。

長榮是上市櫃公司,他們官方發布的薪資資料,自然是有根據的。

但,如果「長榮航空員工(扣除主管職)平均薪資為152.1萬元」,而照李瀅她們所說明的空服員的實際薪資所得來看,這兩者的差距太大。

同樣是非主管職的員工,為什麼有些人的薪資會大幅超出其他人那麼多,我相信這也是許多空服員不解和委屈之處。

何況,還有那惱人的免稅商品。

明天星期天休息一天,後天7月15日星期一,繼續發表系列之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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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va 不是 EVA 系列之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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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va 不是 EVA 】系列之三

第二組關鍵詞,是「奇特的服儀規定和考核」。

航空公司都很重視空服員身上穿的制服,因為那就代表了公司的形象。

長榮和華航的空服員都是在桃園機場不能逛免稅商店,在國外的機場可以,但也有限制。

至於制服何時穿上又換下,不同航空公司規定不同。

國泰的情況,很寬鬆。
空服員自己在家裡換好制服直接去機場;下班也是直接在機場解散。公司沒有交通車,上下班交通則另有津貼。

長榮對空服員的制服,最嚴格。
空服員要上班的時候,一定得先到南崁的公司大樓更換了制服之後再去機場。下班也是,出了機場一定得先回公司,換下制服之後,再回家。

上班還好,下班已經疲累不堪,還得先回公司換下制服才能回家休息,當然有抱怨。

長榮說是追求日式管理,那我們來看看日本公司的情況。

在全日空當過空服員的陳侑伶告訴我,全日空也是空服員要到公司更換制服才能上下班。不過,有一個但書,空服員需要的時候,冬天穿一件大衣,夏天穿一件風衣,只要遮住制服不讓人看到,就可以自己從家裡上下班。

在日航當過空勤也當過地勤的林幸珍告訴我,日航的空勤、地勤都可以從家裡直接穿制服上下班。公司也沒有規定空服員ㄧ定要穿外套遮住制服。「是我們自己不想被人盯著看,所以才會穿外套遮一下。」她說。至於便服,日航沒有任何規定。

下班必須到南崁的公司更換制服才能回家的規定,除了平日就多造成一層疲憊之外,特別時候也有其他困擾。

2011至2013年任職長榮空服員的岳聰琳記得:有一次,颱風天執行勤務,飛回來的時候,桃園機場幾次降落不成,轉降台北松山。半夜十二點多出了海關,因為組員便服都鎖在南崁公司置物櫃,在松山無法換便服,所以座艙長要先聯繫公司,看是否可以給予特准回家的同意權。

「才剛經歷大風大雨,雲霄飛車,生死一瞬間之後,下機第一件事還要擔心穿著制服回去違反規定怎麼辦,那種感覺很荒謬。」岳聰琳說。

長榮對更換制服必須在公司的嚴格規定,不只造成這種不便,更困擾空服員的是另一件事。

————-「註記」————-

那就是:空服員穿著自己的便裝,從進入公司大門,到進入更衣室之間的路上,有重重嚴苛的考驗。

長榮空服員要看的,除了「客艙組員手冊」、「機上服務手冊」之外,還有一個「客艙組員管理辦法」。這個辦法除了對空服員從頭到腳各種服儀的詳細規定之外,對空服員進出公司的便裝也有非常瑣細的規定:牛仔褲、T裇(圓領衫)、無袖上衣、短褲、燈籠褲、連身褲、褲裙,還有過長過寬或過窄過短之衣、褲、裙,布鞋、球鞋、涼鞋,等等等等都不可。

到報到的地方,名字和人事代號一出來,派遣中心的主管和課員固然就會檢查,事實上,從一進門開始,包括門口的警衛在內,任何人在這一路上都可以檢視你。

工會的常務理事李瀅說:由於南崁公司的職員不像機場的地勤也要穿制服,佩戴證件的照片也是一般穿著,而空服員佩戴的證件都是穿制服的照片,所以別人只要看你的證件照片,很容易辨識你是不是空服員。

一旦他們發現空服員的服儀「不適合」,就可以做一件事情。

我問李瀅,是否可以把這件事情稱之為「舉報」。她想了一下說,應該說是「註記」——-註記一個考績上的N 點(Negative 負面點)。

這種「註記」甚至不只會發生在公司之內。

之前有過一次是:台北往南崁的交通車上,因為有空服員穿著小可愛沒穿外套,被拍照回報,儘管她下車之後進入公司的時候穿上了外套。

我問李瀅:一旦被註記了N 點,有沒有機會申訴。

李瀅說:公司接到註記後,會打電話給你,問「你某月某日是否穿著短褲進公司」、「你是否指甲油顏色不符公司規定」等,你也可以解釋,但是除非你能證明沒有,才會改變懲處。

「有些人會要求調監視器,但很難。因為通常畫面都很模糊,就是因為很難證明,所以也很難推翻懲處。」她說。

總之,空服員每天從進入公司大門到更衣室這一路,就會感到隨時可能被註記N點的壓力。

此外,有關必須到公司更換制服這一點,2004至2008年在長榮當空服員的盧毓芳還指出一點。

她說:既然長榮只聘用女性空服員,空服員又一定要到公司更換制服,那就該給女性最完善的保護。在她任職期間,聽說有人在更衣室偷裝針孔,只是被壓下。

我問李瀅現在情況如何。

李瀅說空服員這邊沒聽說,但是去年機場那邊地勤的更衣室有發生偷拍事件,申訴後被桃園市政府裁定雇主違反「性別工作平等法第13條第2項(職場性騷擾糾正及補救措施)」。

————-N點.商業機密.考核————

談到了 N點,我們再來看看長榮的考績制度。

長榮和國泰都工作過的盧毓芳,說和國泰比起來,長榮的考核制度就是個黑箱。她永遠不知道別人到底是怎麼評量自己的表現。

而她說,國泰每趟航班的評分,空服員幾乎是回家後打開電腦就可以看到。

盧毓芳還指出長榮飛行的時候,有一個暗考、秘考的制度,「內勤會給事務長一個密考信封,要同艙的大家都注意某人的表現。」

我拿來一起問日航的林幸珍。

她說,日航的情況是,有考評表,自己填,並且四級填。日航也有密考,不過通知的是當事人,告訴你下星期會給你密考,要你自己多注意。

我問李瀅最新的情況。

她說,在兩年以前,長榮從不提供年終考績表。問的話,就說是綜合評估、個人情況,甚至商業機密。這兩年,才終於給空服員一張考績表。

現在的考績表上,出缺勤紀錄佔了60%左右,其他是機上考評,及 N點,P點。

N點就是包括但不限於前面所說的那些「註記」。空服員可以看到別人註記了你什麼,但是看不到是誰註記的。有個 N點就扣一分。

P點,就是如果有客人寫信來特別讚揚的 Positive 優點。有個 P 點加 0.5分。

「至於每個月,可以看到平均分數,但是看不到哪一趟幾分,除非有些項目特別高或特別低。」李瀅說。

此外,長榮雖然有工作手冊和「客艙組員管理辦法」,但是經常在公告項目裡發布很多指令、公告,又常常朝令夕改,造成空服員的困擾。

李瀅說:其實這就反映了長榮長期以來什麼都是「我說了算」的作風。

「而不論是有關組員的飯店、交通車、飛機上使用的軟體,甚至前兩年換制服,都沒聽過組員的意見。」李瀅說,「這也是為什麼我們主張要變動勞動條件的話,需要和工會協商。」

我拿換制服的問題訪問了曾經在華航工作的李牧宜。

她說前幾年華航也換制服,也沒有問空服員的意見,出了問題。穿上制服,因為腰身太窄,所以幫客人把行李放上去之後,裙子就拉上去,下不來了。

不過,李牧宜也告訴我:華航的空服員不像長榮,是可以自己在家裡穿好制服,就可以搭交通車上下班。

那麼,承受這麼多特別考驗的長榮空服員,她們的薪水待遇到底如何呢?

明天7月13日繼續發表系列之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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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va 不是 EVA 系列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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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va 不是 EVA 】系列之二

既然「反長榮威權,爭空服員尊嚴」是根源,我著手了解到底爭的是什麼尊嚴,反的是什麼威權。

看過眾多空服員的文章,並訪問工會常務理事李瀅與幹部郭芷嫣,以及諸位離職空服員之後,我歸納出四組關鍵詞。要談論長榮的問題雖然千條萬緒,但是最重要的應該就是這四組關鍵詞。

第一組,就是「沒有底限的以客為尊」。

任何企業都講究「以客為尊」,航空公司更莫不以此為口號,一旦接獲客人的投訴,大家都重視要查明、處理。

但不同的公司如何處理,出入很大。

曾經在長榮和國泰都當過空服員的盧毓芳跟我說,在國泰,你解釋不了固然要認錯,但是你的回應如果合理,公司會幫你解釋。

長榮給人的印象是追求日式管理,那麼我們來看看日航的情況。

在日航當過二十年空勤,現在日航地勤工作的林幸珍跟我說,一旦公司聽過空服員解釋,發現空服員沒錯的話,公司會寫一封像這樣的信給投訴者:「對不起,讓你生氣了。但是這位空服員是遵守我們公司的規定。以後我們的規定會再改進。」

但是長榮顯然在另一個極端。

———-客訴和八樓———-

工會兩位代表說:長榮幾乎可說在任何情況都站在投訴者那一邊。只要有投訴,不論具名、匿名,空服員都得寫自白書、悔過書。

長榮的八樓,是空服管理部。她們簡稱為八樓。只要被投訴,空服員就會被帶進八樓的小房間,有主管會輪流來查問。不到你認錯不能離開。

這次罷工的導火線之一,今年一月的「A片事件」,正是代表。

一名空服員被一封匿名信指稱賣淫拍A片,被關進小房間由三名主管輪流盤問。儘管她一再否認自己是片中人,但主管不採信,反覆質問「是否會拍攝這樣的影片」、「為什麼不是女主角」等等,長達三小時。而最後工會查證的結果,那是國外情色藝人sukisukigirl所拍的片子。(詳情 http://bit.ly/2LIusyh

2004到2008年間在長榮工作過的盧毓芳,還指出長榮接到投訴的時候,因為沒有區分責任區的不合理。

盧毓芳說,國泰的經濟艙 250人,兩個 leader,左右排分工負責。各個組員也有自己負責的區域。所以坐某一排某個位置的客人投訴,只有負責那一排那個區域的空服員需要回應,與其他人無涉,責任很清楚。

但是長榮的經濟艙 250人,四到五個空服員,一個座艙經理,沒有分區負責。因此任何一個位置上的客人對任何一個空服員的服務不滿意,包括打翻餐點沒好好道歉等,一旦投訴,所有的人都會被約談。盧毓芳說,這形同是「連坐法」。

2011到2013 年間任職長榮空服員的岳聰琳,舉了她自身的例子。

那是她剛開始上線飛行的事。有一天她接到八樓的電話,問了兩個問題。

第一題,「你某月某日是飛某內地短班嗎?」她回答是 。
第二題,「那趟短班有一位先生點一杯熱茶嗎?」她心想:應該每趟都有人點熱茶吧…於是就回答應該有。
這樣通話便結束了。

第二天服勤簡報前,教官把岳聰琳叫出來,也問了差不多的兩個問題,然後拿出一張打好字的紙,說那你就在這邊簽個名,有客人投訴他要熱茶你沒有及時給他。岳聰琳問教官是投訴她嗎?教官說沒有寫姓名。
但那天岳聰琳為了趕登機,免得整組組員等她延遲,雖然有疑惑,還是照教官指的地方簽了名。

而三天後,她接到一則公司公告,被記了小過一支。這時她才發現那天沒來得及仔細看清就簽了的是認罪自白書。

而她後來知道:當天所有組員都被問到,但只有她一個人回答:應該有人點熱茶。 其他人都是「標準答案」:不記得,或者說不清楚有沒有人點熱茶。

岳聰琳說,一趟飛行,需要空服員互相支援才能完成。不劃分責任區,遇到上述狀況,大家都想辦法保護自己,也就分化了組員間的互相信任。每個人都想自保,就不會團結,也許上級認為這樣才方便管理。

———-國泰和長榮的對比———-

「沒有底限的以客為尊」,還顯示在幫客人搬抬行李的這件事情上。

盧毓芳說,客人攜帶上機的行李,有時候是很重的。當年她跑過東南亞線;越南飛美國的航線,因為美國對某些越南人有補償性的政策可以帶比較多的行李,所以越南人經常把帆布袋塞得密密實實,重到出乎意料。

她說:經濟艙都是菜鳥空服員,因為經常幫忙抬,不但考驗體力,手會出現肌脻炎、媽媽手,腰背也容易受傷。但長榮要求的總是趕快幫客人塞進去、排好,「想辦法啊」。盧毓芳說,總要傷到沒法工作才讓你休息。

但是,等到她進國泰受訓,發現那是完全另一個世界。

「公司教你先以保護自己為出發點,因為只有保護好自己才能提供客人好的服務。」盧毓芳說。

也因此,國泰要求空服員不幫客人抬行李,客人行李需要自己搬。國泰是基於兩個理由如此要求:第一,不知道行李裡面是什麼,萬一摔壞了怎麼辦;第二,空服員的主要工作是「飛安」,不是搬行李、抬行李。

我問日航的情況如何,林幸珍回答他們公司的規定是:商務艙會幫客人放行李,經濟艙會幫客人找放行李的地方,由旅客自己放。如果碰到老弱婦孺,同事會主動幫忙放,這是自發性,受傷則算職災。「曾經有人幫旅客放行李,從椅子上滑下來,膝蓋受傷,休了半年有薪的公傷假。」林幸珍說。

長榮遇上類似的情況如何,下文再說。

在港龍擔任空服員,同時也是港龍空勤人員協會主席的施安娜,這次專程趕來聲援長榮空服員罷工,說「全香港都知道長榮在打壓員工」。

施安娜則是從另一個角度的觀察,印證了長榮沒有底限的以客為尊。她看到即使香港來回台北這麼短程航行的經濟艙,長榮空服員也要提供客人有兩個熱餐的選擇,不同熱飲的選擇,覺得不可思議。

「你不要看空服員好像只是每個人多問一句你要喝什麼,你要吃什麼。但是在那麼短的航程裡,每個人都要有兩次考慮、選擇的時間,還要應付他選的食物如果沒有了怎麼辦,這對於空服員都是莫大的壓力。」施安娜說。

但是沒有底限的以客為尊,尤其是完全聘用女性來進行這件事情,對長榮空服員產生的不只是上述這些問題,還有其他威脅。

———-沒有底限的「以客為尊」和飛安的標準———-

發生在2019年1月的200公斤白人巨漢要空服員幫他上廁所、擦屁股,郭芷嫣抗議長榮在公司立場的保護不足。而後來發現長榮內部早有那名乘客四次不良紀錄,曾經是大家應該記憶猶新的事件。http://bit.ly/2JsCOID http://bit.ly/2NOk4rh

但是稍加檢視一下過去長榮發生的新聞,會知道這不是單一事件。

2000年2月,香港歌星鄭中基搭長榮航班由洛杉磯來台北,在飛機上飲酒抽煙,大聲嚷嚷,空服員上前制止,鄭中基不但不肯靜下來,還扯住空服員頭髮。http://bit.ly/2YLzxtl

2014年5月,長榮班機從英國返台途中,兩名英國男子在機上喧鬧叫跳,騷擾空服員,偷了3次烈酒,影響飛安,時間長達約7小時。http://bit.ly/2Ga5cxk

2016年5月,長榮航空桃園飛巴黎班機,因為乘客酒醉鬧事,砸破座位螢幕,遭航警制止並帶下飛機。http://bit.ly/2LbSzpH

最值得注意的是,2016年4月,長榮洛杉磯飛台北的班機上,一名醉酒後隨地撒尿、嘔吐,出拳毆打乘客,還嗆聲說要殺光所有人。女空服員制不住他,幸好靠三名乘客幫忙,用束帶把他制伏在座位上。

事後讓乘客非常不滿的是,在這個過程中,長榮且不說沒有考慮轉降,連飛機抵達台北後都沒有追究此人責任就讓他離開。長榮的說法是因為當時沒有人控告所以只能放人,而航警沒涉入則說是因為聽長榮說糾紛已經排除。http://bit.ly/2JAiOTj

這些連續的新聞可以說明:長榮愛用清一色的女性空服員來奉行沒有底限的以客為尊,經常不只置這些空服員於險地或者導致身心受創,也產生對飛安的威脅。

也因為如此,對照這幾天長榮因為一個空服員在Line群組裡嗆聲要給機師「加料」,就緊急向警局報案,慎重其事地以飛安之名停飛、調查,還要進一步處置;三年前他們對那一位大鬧飛機,嗆聲要殺光全機的人,連航警到了門口都說是沒人控告,糾紛已經排除就放人,這是否要讓人懷疑他們對飛安的標準到底是什麼?他們沒有底限的「以客為尊」是否出了什麼問題?

說長榮的女空服員再不感到委屈和憤怒,是否也太不近人情了?

明天 7月12日繼續發表系列之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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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va 不是 EVA 】系列之一

長榮空服員罷工的過程中,我雖然從開頭就支持她們,但也一直好奇,也困惑於一件事情。

那就是:看她們罷工對「日支費」、「禁搭便車」等八個訴求,和聽她們在現場尖銳地吶喊「反長榮威權,爭空服員尊嚴」的聲音,兩者之間有一種巨大的差距。

換句話說,如果只是看她們的八個訴求,不太明白她們那麼巨大的憤怒從何而來;如果只是聽她們尖銳的吶喊,不太明白為什麼提出這八個訴求。

這些年輕女孩子在聲音高亢到有些破音,破音中又透著某種童稚的吶喊中,讓我意識到她們必定有些八個訴求所表達不出來的委屈。

我想探索那種委屈的根源,因此著手寫這篇文章。

—— 序言——

多年來搭乘不同航空公司,我留下了這樣的一些印象。

日航,是讓你感受到他們有些「特別」的服務。譬如,早在1990年代初,當時飛機上播放的影片遠遠落後於院線片的時候,有一天在日航上看到宮崎駿動畫《紅豬》的首映。這件事情的本身,就讓客人享受到一種「尊榮」。

阿聯酋,是豪華的機艙設備。商務艙的座位上,像是設了一個燈光、氣氛朦朧的酒吧。每個地方都略大一號的舒適,就更不必說。

荷航,最特別的是他們的環保意識。他們用影片、各種說明來解釋他們服務的根本原則。譬如:如何減少飛行的「碳足跡」、如何因應氣候暖化而推動「負責任的消費和生產」,尊重工作人員的人權等。別人說來像是宣傳文字的說明,荷蘭人卻讓我感受到他們認真地實踐自己相信的理念。

國泰航空,印象就是空服員俐落的效率,以及國際化。國泰空服員的國籍多元化,很明顯;他們在機艙裡走動的腳步,也有一種特別的速度。

新航,是他們很捨得更新機種,設備方便,並且空服員的行動速度雖然不像國泰那麼快,但是比國泰卻多了許多柔軟。

那麼,近二十年來我一直首選搭乘的長榮呢?

長榮不是以機種、設備取勝。以目前的商務艙座位來說,設計還可以說是很不高明的。其他航空公司的座椅仰臥調整按鈕都是放在兩手方便可及的範圍之內,長榮卻是落在貼近上胳膊的地方。不是要按那些鈕就得側身用另一隻手,就是(胖一點的人)胳膊不時會擠壓到那些按鈕,改變座位的位置。

長榮最吸引我的,一是相對於國內另一家航空公司的飛安紀錄,另一是長榮從登機開始就讓人有一種很「自在」的感覺。相信對台灣人尤其如此。而回顧起來,長榮的空服員在營造這種「自在」的感覺中扮演了最大的角色。

在我的經驗裡,長榮空服員持續過來探詢你有什麼需要的殷勤,是冠於所有航空公司的。在長途飛行中,有需要按了服務鈴,長榮空服員回應的速度也是最快的,並且經常有不只一位同時過來。

長榮空服員回應的快,讓我感受到和國泰不同的是,與其說那是出於效率,不如說是出於親切。而她們的聲音,除了比新航還更多了一些嬌柔之外,還有一種過去我說不上來,直到這次我才明白是什麼的因素。後面再談。

儘管我是一個比較少和空服員互動的乘客(原因見另文),但是對長榮的空服員,這些感受是有的。

只是到這次她們罷工之前,我從沒注意到長榮的空服員只有女性,當然也更沒意識到這些女性空服員親切和嬌柔的背後矗立著什麼樣的黑影,她們一直承受著什麼樣的壓迫。

所以我想知道:使得那許多親切又嬌柔的聲音轉變成那麼尖銳又憤怒的吶喊的根源是什麼。

因此,我先看了許多空服員的文章,也親自訪問了這次罷工的兩位工會幹部,以及曾經在長榮工作過離職的空服員。

然後,我拿整理出來的問題,再去訪問了華航、日航、全日空、國泰、港龍等幾家不同航空公司的空服員。

我從各家不同公司如何對待空服員的管理模式,來對照長榮空服員的處境,一方面看看她們是否當真「貪得無厭」、是否「嬌貴公主」;另一方面,也可能多少整理出矗立在她們身後那個黑影的輪廓,找出她們委屈、憤怒的線索。

現在我把這些輪廓和線索攤在大家眼前,也希望大家能共同繼續探索、勾畫。

我相信只有當我們找出長榮空服員委屈、憤怒的根源,才能看清這次罷工的真正意義,也才能檢視如何評價罷工過程和最後簽訂的團體協約,如何面對接下來的局面,以及大家可以努力的方向———不論對空服員、長榮當局,還是台灣社會。

明天 7月11日繼續發表系列之二。(本文題目曾經暫定為「EVA的世界」。)

圖片來源:寰宇新聞網 http://bit.ly/2Xzqzm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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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oment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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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oments】

今天下午去看了雲門的《白水》、《微塵》雙舞作。林懷民說是封箱之舞。

結束後也聽了蔡銘元、黃珮華、楊儀君三位舞者「我的雲門生涯」講座,他們三位也要退休。

寫作者可以因為留下某部詩作、小說而不朽。
漫畫、繪本作者可以因為留下某部圖像創作而不朽。
電影導演可以因為留下某部電影而不朽。
編舞者可以因為留下某部舞作而不朽。

但是對一位舞者而言呢?
即使是跳了很多次的舞,因為實際上了舞台的每一次表演都是絕無僅有的一次,所以對他 / 她而言的「不朽」到底在哪裡?這是我好奇了很久的問題。

今天聽著舞者的談話,加上林懷民的提點,很高興覺得終於體會到這個問題的答案。

舞者的表演在某個時刻,或者說某個時刻舞者的表演,鎔入某些觀眾的記憶,那就是他們的「不朽」。

這些觀眾是因為看了那一位舞者在那一個時刻的表演而永生難忘,所以這個不朽也就只存在於這一位舞者和那些觀眾之間的那個時刻。

這麼說,舞蹈,以及任何舞台上的表演的不朽,都是因為這種「時刻」而存在的。

而舞者一再接受編舞者嚴格訓練所希望達到的,也是為了可以提高這種不朽時刻發生的機率、複製的機率。

也因為這個原因,一旦長期跳這首舞作的舞者退休,這些舞作也就會隨著「封箱」。

這也是所謂「絕藝」吧。

圖片取自雲門網站:https://www.cloudgate.org.tw/ticket/detail/1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