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ategory: G 政府與政治

從韓國、台灣兩件自殺案談「有品社會」(修訂版)

G 政府與政治K 健康/醫療/社會N 談論過的新聞與文章O 活動與新聞報導P 隨筆

什麼是「有品社會」?
今天的台灣人為什麼要思考「有品社會」的意義?
這是我這兩個月和同事一直在討論的議題。

而昨天、今天連續寫了韓國和台灣兩個年輕人自殺相關的貼文後,我想到一些說明點。

1.
書的原名是「The Decent Society」。
「Decent」這個字在中文裡比較難找到適當的翻譯。

口語說的話,大多情況下可以譯為「還可以」。也就是不是多麼好,但是有起碼的品質。
不過講到一個人的時候,說他是個 Decent 的人,相當於說他是個雖然平凡,但不做什麼有愧於人的事,是個很不錯的人。這裡就透著相當的尊重和肯定。

所以用 Decent來形容一個社會的時候,字面的意思也相當於說這個社會雖然沒多麼了不起,但是也相當不錯。

中文該怎麼翻譯,我們討論了一陣,最後決定用「有品社會」。

2.
「有品社會」在說的是什麼?
它和「文明社會」有什麼不同?和「民主社會」有什麼不同?

這本書的作者是以色列作家 阿維賽・馬格利特(Avishai Margalit)。
馬格利特在前言裡開宗明義地說:「有品社會就是其社會組織不羞辱人民的社會。 」

怎麼把這句話說得更清楚一些?

他拿「有品社會」和「文明社會」的不同來解釋。
「文明社會是成員之間互相不羞辱的社會,而有品社會則是社會組織不羞辱人民的社會。」

從這句話可以知道,即使是一個極權社會,如果其成員有比較高的素養,互相不羞辱,那麼其文明社會的成份不見得低;即使是一個民主社會,如果其成員的素養不高,容易互相羞辱,那麼其文明社會的成份不見得高。

相較於民主社會,極權社會的組織和制度固然容易羞辱人民而難稱為「有品社會」,即使是一個民主社會,只要其社會組織和制度有羞辱人民之處,那就仍然不是有品社會。

總之,「一個社會如果其組織的運作方式不會使其公民有充分理由認為他們被羞辱,它便是有品社會。」

3.
那什麼是「羞辱」?
作者的定義是:「羞辱是任何讓人有充足的理由感到自己的自尊受到傷害的行為或狀況。 」

也因此,即使是一個所謂民主的社會,在公民身分、隱私、福利、就業、官僚機構、懲罰等各方面的課題上,都可能存在社會組織和制度讓人民感到遭受羞辱,也就是自尊受到傷害的行為和狀況。

作者不斷論證羞辱的各種面向、深層意義、各種政治理論和社會制度的差異,還有各種社會課題和觀念抽絲剝繭的細部剖析。

讀起來雖然需要相當聚精會神,不斷跟著作者思辨,但是也會不斷打開思索的面向。

尤其今天全世界不論民主社會還是文明社會的定義都是來自西方,所以看作者不斷上溯西方社會的發展源流,會看到一些很有意思的觀點。

譬如,談到「勢利社會」的時候,作者一方面指出「在社會和文化的整體情境下,它必定會構成並鼓勵羞辱,不僅是個人的羞辱而且是組織的羞辱」,但他也「清楚地說明勢利社會的歷史和社會作用,以及有品社會概念中最重要的尊重和羞辱概念的形成。」

作者引用一位德國社會學家的觀點,以吐痰、擤鼻涕、使用刀叉、居住空間劃分的習慣演化為例,解釋一系列看起來微不足道的小演化,積累結果卻影響深遠。

「每一步都是很小的, 但其結果卻控制了人的分泌物,成為了開創公共和私人空間的前奏。」而正是勢利的皇家宮廷,及其附屬的貴族,在社會上產生上行下效的作用,引導了這些演化,不但「對隱私概念的發展產生了決定性的促進作用,催生出私人個體概念。最終,這些概念形成了尊嚴的現代概念和羞辱的現代概念的基礎。」

4.
現在我們來看看這本書對今天台灣人的意義。

對我自己來說,最重要的是開始思考:不論我們自詡是多麼民主、自由的社會,還是得檢查社會裡有哪些組織和制度的運作方式使人民會感到被羞辱,還不足成為一個有品社會。

我們不妨先看看美國的例子。

美國最近激發「黑人的命也是命」運動的源頭,固然有警察執法的種族歧視的原因,但一定也有他們警察機構和制度的運作方式本身就有容易使人民感到被羞辱的可能。看看youtube上一些警察對白人也是如何粗暴對待就知道。

如果連美國這種所謂民主社會的領頭羊,都存在組織和制度的運作方式會使人民感到被羞辱的問題,身屬民主社會後進的社會,當然更需要這種自省。

像韓國最近爆發的23歲運動選手崔淑賢自殺,所暴露運動選手遭受教練、隊醫、隊友各種身心虐待、暴力恐嚇,「甚至是無法用言語表達的性騷擾」的問題,眾所公認是根深蒂固。

而這種根深蒂固中,固然有韓國男尊女卑的文化因素產生的影響,顯然一定也免不了屬於他們體育相關組織及運作方式,其本身就容易對運動員產生羞辱的可能。

那麼,和韓國大約同時開始民主化的台灣,又有哪些組織和制度的運作方式容易讓人民感到遭受羞辱?

5.
我最先想到的,是教育制度。容易讓中學六年階段的學生遭受羞辱的考試導向的教育制度。

中學六年時間裡的台灣學生,是如何容易遭受我們教育制度的羞辱,自尊容易受到哪些傷害,不必多說。

而今早貼文談的那位自殺的女照護員與「房思琪」的聯想,更讓人感慨。房思琪正是台灣學生遭受教育制度羞辱的最刺眼的代表。

我相信如果不是我們考試導向的教育制度把那麼多少女關進了補習班,如果她們不是被考試剝奪了青春期與同齡異性交往的機會,那些「李國華」老師應該沒那麼容易把自己裝扮得文采風流,也比較沒那麼多機會把學生勾引進他們圈養的「初戀園地」吧?

當然,即使沒有碰上「李國華」,我們中學生因為考試制度而走上自殺之路的例子,也不必我多言。

我們社會裡容易讓人民遭受羞辱的組織和制度,也一定不只有教育這一塊。

《有品社會》可以激發許多思索的角度。
這是一本被譽為羅爾斯(John Rawls)的《正義論》以來,在社會正義領域最重要的書籍。

相關貼文:

一個韓國女孩之死:https://bit.ly/3dSQ2uk

一個台灣女孩之死:https://bit.ly/2ZBEnuR

 

2020 年 7 月 5 日,11:30

G 政府與政治K 健康/醫療/社會O 活動與新聞報導P 隨筆

『新北市府衛生局高齡及長期照顧科的29歲林姓女職員昨天(3日)上班時失聯,同事與警方搜尋整棟大樓沒有結果,接近午夜時,她從衛生局大樓墜落,經緊急送醫後於凌晨宣告不治。……

『從死者昨天傍晚在臉書(Facebook)的最後一篇公開貼文,似乎可看出輕生的原因。她說:「願用這條命,讓真相浮出檯面。」
貼文內容提到曾經遭到性侵,並說「你用強暴,謊言,暴力,背叛毀了我的人生」。』https://bit.ly/2AzsYmO

今早起來看到這則新聞,心中震動很大。

我沒和她見過面,但是四年前通話訪問過她。
當時我寫《大航海時刻》,想找一個年輕人充滿熱情做照護工作的例子,因而經過介紹聯絡到她。

訪問的時候,她在日本進修,專攻失智症。 她在臉書上有張照片穿著比基尼在海邊跳躍,很活潑的樣子。她在 Skype 上通話的聲音也很輕快,跟我介紹在台日兩地照護老人不同的經驗,講了些很動人的故事。

後來我們成為臉友。周五深夜我從台中回到台北,臉書上看到她最後一則貼文,以及她朋友說家人已經報警,在尋找她的說明。昨天再看,沒有進一步消息。沒想到今天看到新聞就是如此了。

很難過。

她臉書最後一則貼文的開頭說:

「『如果被車撞了,至少還有一灘爛肉讓人家可憐,而妳呢?連渣都沒有』�
「謝謝你,在你的不斷挑釁與刺激下,我妥協了。」

她用引號引起來的那句話,很可能是那個人壓垮她的駱駝背上最後一根草。

她讀了另一個女孩同類遭遇走上這條路的那本書的感觸,很可能是引她也走上這條路的種子。

真是傻孩子,不值得。

要好好地活著,才能讓傷害你的人不好受,才有機會讓他有一天付出代價。
活著,才能讓真相浮出檯面啊。

Anyway, R.I.P.

 

 

2020 年 6 月 28 日,11:34

G 政府與政治P 隨筆

『歐盟開放邊境,名單並未包括台灣,外交部昨天表示,外交部已持續就此事和歐盟保持密切聯繫,交換意見,就目前獲得的訊息,歐盟內部仍在討論,雖然還沒有最後定案,但「互惠」是歐盟重要的考慮因素之一。』

外交部只說「互惠」是歐盟重要的考慮因素之一,而沒說是「最」重要的考慮因素。
那就該也說明一下歐盟在考慮的其他因素還有哪些。

UDN.COM
經過數周密集協商,歐盟廿六日公布七月一日開放邊境後旅客可入境的國家名單,台灣不在首波開放的十八國之列。全球新冠肺炎疫情最嚴重的美國、巴西及俄羅斯被歐盟排除在外,至於中國大陸則是「有條件」開放,大陸必須…

2020 年 6 月 15 日,21:51

G 政府與政治O 活動與新聞報導P 隨筆

捷克的參院議長維特齊(Miloš Vystrčil ),決定8月底訪問台灣。中央社這篇報導寫了許多重點。包括他說參議院是捷克共和國最自由民主的機構,他對中國大使館威脅前議長柯加洛(Jaroslav Kubera)訪台尤其感到不滿,難以忍受捷克受制於中國。https://bit.ly/2Bbp6Im

不過我看捷克的英文網站,發現他有一段反省他們社會「數銅板」這件事情,特別顯出他的高度。

補充摘譯如下:

「圍繞著我訪問台灣這件事情而產生的爭論中,可以看清一點,那就是1989年我們曾經為之一戰,並獲得勝利的一些核心價值,今天正在重新成為衝突的焦點。

「我是指我們社會相信的核心價值,和運作的準則之間的衝突。主權、獨立、法治、自由、民主,正在和我稱之為『數銅板』(counting coins)的這件事產生衝突。

「今天我們不是要堅持自己的原則和價值,就是要選擇數銅板。而我選擇訪問台灣,就是要支持我們的核心價值來對抗數銅板。因為如果我們只知道數銅板,那有一天就可能發現自己再也沒有任何價值可以相信了。」

“During the debate around my trip to Taiwan, it became clear that the clash regarding the centerpoint upon which we place our values, those values we fought for and won in 1989, is returning to our country.

“By this I mean the clash between our core values and the principles on which we operate. Sovereignty, independence, rule of law, freedom and democracy is in conflict with something I have chosen to call ‘counting coins’.

“Either we will hold on to our principles and values, or we will choose to count coins. By choosing to travel to Taiwan, I am speaking in favour of our core values and against the counting of coins, because if we choose to do the latter we may discover one day that we no longer have any valu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