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進了出版業，但我摸索自己的行業和工作，繞了好大一段路。

從小，因為行動不方便，師長給我將來的建議時，總是談一些靜態的行業。也因為寫寫文章好像還可以，所以很早就有人要我往寫作或出版業發展。

這些話可真聽不進去。

如同另外一些去學刻印章和修手錶的建議。我都認為太消極也太悲觀了。誰說是因為行動不便，就一定要做些靜態的工作？

也因此，老早老早，寫作和出版，就從我的人生規劃中一筆勾消。人生，畢竟很幽默地回望我們。

大學畢業，折騰了一陣之後，在不得不然，勉為其難的狀況下，我藉由翻譯，進入了出版業。感慨很多。不過，感慨歸感慨，還是在這個排斥多年的行業中努力地工作。隨著時間過去，在這個行業裡也有了一步步發展。

努力歸努力，發展歸發展，我心裡有數：這只是一個陰錯陽差踏進來的行業。

我之努力，只是敬業而已。這絕不是終生為之癡狂的燃燒。

以編輯來說好了。編輯是我很喜愛的工作，但是，與其說我喜愛做編輯工作，不如說我更喜歡編輯工作所要具備的精神。編輯不外兩種精神：一種是化妝師，美化、補強一些東西；一種是雕刻師，簡化、抽離一些東西。我認為：能掌握工作這兩種精神，照樣可以運用到出版以外的行業和工作上。

所以，在別人看來，我在出版上好像是個工作狂，但是，在內心，我知道自己不時在東張西望，想像或期待些生涯上的突變。

如此這般，到一九九五年年底，我在出版業也忙過了十六個年頭。

那年十二月，很冷。一天早上，我被凍醒。圍著被子，隨手抽了本書讀起來。是韓非子集釋。除了教科書之外，那是我第一次讀韓非子的東西。

當時已是個管理者的我，一面讀著其中有些文言文還似懂非懂的段落，一面了解什麼叫做擊節讚嘆。韓非子已經把管理講絕了。絕，絕妙，絕頂。

可是，那天早上我最大的收穫，並不在體會韓非子於萬一。

我發現了出版的可貴。

如果沒有出版，這麼珍貴的文化結晶，怎麼可能流傳？如果不是書籍，韓非子的思想，怎麼穿過時空，和二千三百年後一個冬天早上台北市八德路一棟十樓上一個被凍醒的人產生交流呢？

我想：出版，真是一個偉大的行業。因為出版，我們前後代的智慧才得以傳承，同代之間的智慧才得以互通。人類，也才得以真正進化，與其他動物日益有所不同。

我不可自已地為出版的魅力與風華而目眩神迷。

當然，我也發現：原來，我就在這樣一個難以言說的行業裡工作了十六年，還一路東張西望，原來，從小開始，我排斥了將近三十年的行業，竟是這樣不斷微笑對我。

從那一天之後，我再沒有一刻動搖過與這個工作相守的心念。

—-摘自《工作D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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