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學的「我考故我在」
B 閱讀
一個國三學生自殺的背後
2004年有一則新聞報導。
有一家父親在營造業工作,母親在當教師,國三的獨子在學校品學兼優。一天父親看到兒子在屋子裡看小說,把他訓斥一頓。兒子受不了訓斥要出去,父親不准,要他打電話給母親。母親在電話裡說了幾句,兒子在電話這頭回嘴,說父母的要求太高了,為何不能讓他有自己的讀書方式。父親認為小孩講話沒禮貌,打了他兩個耳光。兒子隨即進了屋子甩上門。等父親聽到外面碰的一聲,兒子已經跳樓了。
非要把少年人看的書分成該看的與不該看的,讓一本小說鬧出這種事,是個令人唏噓的新聞。但更令人感慨的是,我們社會對待閱讀的功利態度,怎麼如此根深柢固。
過去長時間的中國歷史裡,因為科舉制度的影響,大家重視的並不是閱讀,而是可以幫你通過科舉考試,光宗耀祖的書籍──「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千鍾粟,書中自有顏如玉」說的就是這個。
中國文化裡,總是愛把考試用的「經書」和其他的書做一區分。在科舉制度之下,「四書五經」的重要性被擺到了最高的位置。讀這些經書的方法,也就越來越「標準化」:
「凡讀書,須整頓几案,令潔淨端正,將書冊齊整頓放,正身體,對書冊,詳緩看字,子細分明讀之。須要讀得字字響亮,不可誤一字,不可少一字,不可多一字,不可倒一字,不可牽強暗記,只是要多誦遍數,自然上口,久遠不忘。」
這是宋朝的大儒朱熹所寫的讀書之道。
「經書」被供上廟堂,同樣在宋朝當過宰相的王安石研讀醫藥之書,都要稱之為「小說」,就更別提其他的書籍了。因而,我們的父母不懂得如何處理子女讀的「小說」問題,其來有自。
二十世紀之後的台灣,科舉沒有了,可是出人頭地的需求仍在,企圖透過對某些書籍的特別重視,來通過考試的習慣,仍在。
因此,我們的學校教育,尤其從中學教育開始,不會教我們如何處理「閱讀」,而只是教我們如何處理「課本」──有助於提升考試成績的課本。
中研院副院長曾志朗說:「閱讀是教育的靈魂。」這句話對中學教育,應該更有特別的意義。
所有的父母與師長都知道,進入中學的孩子,也進入了身體發育的階段。一年前的胖冬瓜,一年後就可能挺拔俊秀。一年前的醜小鴨,一年後就可能出落得亭亭玉立。孩子的成長,充滿了各種令人驚喜的可能。因此,我們萬般呵護地注意他們的飲食是否均衡,吸取的營養是否足夠。並以他們近乎突變的成長與茁壯而自豪。
我們如此看待孩子身體的發育,但是對待他們心智的發育,則往往不然。
我們很容易忘記,中學生的心智,也進入了一個發育的關鍵期,而閱讀,又是心智發育的關鍵因素。這時的他們,已經脫離幼年必須父母陪伴讀書的階段,也被小學階段提供的基本字彙充實好自行閱讀的能力。如同身體的成長已經讓他們渴望可以獨立行使,心智也是如此。所謂少年人「血氣方剛」,所謂少年人之所以會有「叛逆期」,不就是因為他們在吶喊,他們也有自己對人生、對環境、對世界的意識與思想,需要給他們一個自我探索的空間?
中學階段的教育,趁著一個少年人對自己心智力量的探索產生好奇的時候,我們本應該提醒他,閱讀對他的心智力量,是多麼便利又有力量的養分來源。
我們本應該提醒他,在閱讀這件事情上,教科書有作用,但,不是唯一的作用。
我們本應該適時地提供他一些刺激,鼓勵他前行──閱讀有哪些花香鳥語之境,陰幽暗黑之地,總要他親身體驗過才是。
然而,我們的中學教育,不讓這些事情發生。
如果一個少年人在他心智最重要的六年關鍵成長時期,只懂得用「懸樑刺股」的方法,來讀他需要標準答案的考試用書,又有什麼不好呢?有人會問。多少人還不是這樣讀了大學,出了社會,在社會上有著優秀的表現?
是的,你可以說沒什麼不好,如果你不覺得下面這些問題有什麼嚴重的話:
第一、 沒法認清教科書與參考書的本質。
教科書與參考書的本質究竟是什麼?教科書,是近代有了學校體制後,對學生心智成長所提供的濃縮維他命;考試參考書,是刺激考場上腎上腺素分泌的興奮劑。至於補習班?那不過是提供大量興奮劑的轟趴。
興奮劑當然有助於你衝刺考試,但,改變不了那是興奮劑的事實與本質。
沒有父母會要自己的子女在發育成長階段的六年時間裡,只以各種維他命過活,並且以整天要他們參加提供興奮劑的轟趴為樂為榮。但是在對待自己子女心智的成長上,卻很容易如此。(請參閱本書74頁)
第二、 破壞了其他閱讀的時間與胃口。
教科書加上應對「考試題型」的參考書,在一個中學生生活裡佔這麼大比重之後,他很難有時間再做其他閱讀的探索。即使有,也很容易擺盪到另一個極端。
幾年前,一個電視節目訪問兩位北一女的高中生,談橫山光輝的《三國演義》漫畫。兩個女學生興高采烈地談了她們有多喜歡之後,主持人問她們:「那你們看過羅貫中的《三國演義》嗎?」
她們異口同聲地回答:「考試的書都看不完了,誰還有心情再看別的文字書啊。」(你只要把橫山光輝的《三國演義》漫畫替換為一個網路遊戲的名字,就可以知道今天的情況。)
第三、 破壞了他對人生的想像。
對一個心理上剛準備探索這個世界的少年人而言,他應該明白,如果他所好奇的人生是個最大的圓,那麼閱讀是許多中圓裡面,可能最大,也可能色彩最繽紛的。至於學校教科書,則是這個中圓裡面許許多多小圓中的一個而已。
但是現在台灣的實況是,我們在告訴少年人,最起碼在他這六年中學的時間裡,他人生最大的圓就是學校的教科書。這個大圓裡面有很小的一個圓可以是他的課外閱讀。然後小圓裡又有一個更小的圓,剩下來留給他當作對未來的好奇與想像。
當一個少年人對人生未來沒有多少好奇與想像的時候,的確,閱讀考試用書以外的書,對他也沒有多大吸引力了。
中學生的課本裡,有說笛卡兒的「我思故我在」。但是父母和師長要他做的,卻是「我考故我在」。
—-摘自《越讀者》
Leave a comme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