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ategory: M 漫畫與小說

取劍:阿鼻劍前傳連載之第十七回

C 出版M 漫畫與小說P 隨筆

【取劍:阿鼻劍前傳連載之第十七回】

我進了城。時近中午。

回來取劍。

這是那夜從星空回到現世之後做的決定。

人生前程,朦朦朧朧的心思都清楚了。就是要跟嬋兒一起。

活著有了最大的想頭,但也有了恐懼。

我何其幸運,能把老虎活活殺了,保護了嬋兒。但那是太多凑巧。人世的凶險,老虎還算小的,不能總靠運氣。

我也想起那些淪落的流民。比起他們,我也沒有好多少。想到這,心頭像是拉開一個口子,口子裡有個聲音:就憑你也想保護嬋兒?

如果手裡有一把劍的話,就不同。

再說,殺了老虎之後,我覺得整個人不一樣了。天下事,好像再沒什麼好怕的。

所以,想回城裡一趟的心思,是老虎嚇出來的,也是牠給了我勇氣。

這樣,就在中秋的晚上,我趁他們入睡,半夜自己摸黑下山。

到了城外,天已經大亮。我遇上一家人歡天喜地迎親,省了盤算怎麼混進城去,夾在人堆裡就進去了。

照過去的經驗,衙門裡的人,總有人奉承,每天都請吃請喝,經常大白天就有人醉醺醺的。那天在牢裡聽他們說話,該是常去一家「大吃家」,那位二哥迷上了飯館裡的什麼人。

記得在我住的那家客棧隔壁,就有家飯館張著這個旗號。進城沒多久就找到。

「大吃家」對街的角落,已經蹲了七、八個叫花子。客棧、飯館外頭,常有人這麼等著。有時候店主大發慈心,會把剩菜拿出來施捨。我把頭臉弄得髒亂一些,也過去蹲著。

料得沒錯。

晌午的時候,一夥人來了。都是捕役衣著,喳喳呼呼的。路上的人能閃的都躲開。那個叫二哥的大塊頭,正帶頭走在前面。他腰上別的,劍鞘暗紅,正是我那一把。我心頭一陣亂跳,五味雜陳。

他們到了大吃家門口,有人出來殷勤招呼,只聽一陣客套和「恭喜」之聲。可等一下怎麼把劍搶回來呢?我本來想好的路,這時只覺都走不通。

蹲在那裡發愣的當兒,大吃家有個女人出來,吆喝著放了兩個碗在地上:「朱大爺慶壽,賞你們吃的。還不快來謝恩!」

要飯的一哄而去,朱大爺朱大爺的叫嚷著。

我雖然肚子也餓了,可也不想去搶那些剩菜殘羹。一個人蹲在那裡也不是個辦法,就起身走走,等他們快吃好了的時候再回來。

朝捕役來的方向沒走多久,就看到衙門。

門口立著「肅靜」、「迴避」兩大塊牌子。再走近些,門口守著一個人,剛吃好飯的樣子,在剔牙。他朝我看了一眼,剛瞪起眼要叱喝什麼,卻露出一個奇怪的表情又沒出聲。

這城裡路上人也不少,剛才迎面過來幾個人,也有那表情。這次我順著那衙役的表情回頭望了一眼。

身後七、八步,悄悄地站著一夥人,正是剛才去大吃家的那幾個。叫二哥的站在頭裡。他們一路沒出聲,看到我發現了,幾個人快速散開,封住我去路。路上看熱鬧的人也都擠過來。

一名衙役說:「二哥,你的眼力真好。真是這小子。」

二哥說:「現在差多了。沒叫老闆娘出去試那一下我還不敢確定。」他笑咪咪地踱向前:「你真好大的膽子,怎麼敢回來?」

我腦子有些轟轟的:「把我的劍還我。」

二哥愣了一下,看看自己腰間的劍,哈哈笑了:「你為了這個回來啊。」回頭朝身後一人說:「朱大爺,這裡也有個愛劍的人呢。」

朱大爺三十來歲,長得人模人樣,一身綢緞,今天過生日,臉上更帶著喜氣。這時我注意到,他這個壽星今天腰間也佩著一把劍。

我悶得有點難受:「我的東西,還我。」

二哥哦了一聲,沒理我,回身走過去跟朱大爺附耳交談了一陣又回來。

「這樣吧。」他說:「你這個江洋大盜,上次有人劫法場,逃過一命。這次回來,理當馬上把你拿下。可是呢,」他再轉頭看看:「幸好今天朱大爺慶壽。他平日就愛劍,也是使劍的名家。剛才我跟他商量過,你陪他走幾招,能贏了他,就把劍還你。如何?」

這不必想就可以回答:「當然好。那在哪裡?」

二哥說:「咱們都到了衙門門口,就到裡面去,在院子裡。」他看我的表情,又加了一句:「只要你贏了,我開大門送你出來。」

「說話算話?」

「我王風說過的話,這城裡哪個人不知道鐵板釘釘?」他說到後面那句特別揚高了聲音,還張望了四下。「大家幫我作個證吧。」

他那些兄弟帶頭響應了聲:「好。」

四周一陣喧譁起鬨。

我的膽氣大增,也說:「好。」

王風說了句:「請。」

然後我就走進了衙門。

————————————–

上一篇:【星空之下:阿鼻劍前傳連載之第十六回】下篇
http://bit.ly/38ZxK8D

下一篇:【過招:阿鼻劍前傳連載之第十八回】

如要討論,歡迎加入 阿鼻劍社團頁。

 

星空之下:阿鼻劍前傳連載之第十六回 下篇

C 出版M 漫畫與小說P 隨筆

【星空之下:阿鼻劍前傳連載之第十六回】下篇

到了潭邊,嬋兒要我解開衣服。她沒害羞,我也沒。直到舀起水,從頭頂沖下來,沁涼的水才把我帶回現實。

「太好了,都沒受傷。都是老虎的血。」我光著膀子讓她看了一遍,她聲音又恢復平日的輕快:「那你自己洗吧。我去幫你找衣服。」

她起身,聽她叫了聲「爹」。

江嶽站在不遠處,背上、手上都有東西。他看著我們,臉色很陰沉。

「我們今天殺了隻老虎!」嬋兒跑過去。

江嶽放下東西,快步過來,幫我上上下下看了一遍。「你們去了林子裡?」他的聲音還是悶悶的。

「是我叫他去的。」嬋兒搶著回答:「下山的時候碰到一隻這麼大的老虎。」她雙手拉開,比了個好大的手勢。

接著她就嘰嘰喳喳地把經過講了一遍。怎麼去了樹洞,老虎怎麼掙扎,我怎麼死命抱著老虎脖子,老虎爪子怎麼差點撕到我後背又終於僵在那裡不動,她以為我死在老虎懷裡等等。

「真是胡鬧。遇上老虎可是好玩的?」江嶽的口氣也終於緩和下來。

他又看看我:「你能殺一條老虎,還真是有本事。」

清洗過,吃完晚飯,我總算魂魄都歸位了。可腦子裡又不時翻騰些問題:假如那個時候我沒有先揮棍子,而是先轉身去看會怎樣?假如是牠的爪子先抓上我的肩膀,而不是我先打到牠腦袋呢?假如老虎倒地,我沒有一撲而上,而是先跳開呢?假如……

一個個「假如」在我腦子裡打轉。每個「假如」都讓我一身汗。隨便哪個「假如」發生,我都沒命了。嬋兒也是。

但是看看嬋兒,又想到那一路在牽著我的手,我心底又像是開出了那叢紅花紫花。我從沒握過女人的手,更從沒敢妄想過握嬋兒的手,而今天卻如此幸運。

那天夜裡,江嶽頭一次讓我們兩個人留在屋外說話。以前江嶽看我和嬋兒單獨在一起都會盯著,那晚他就讓我們兩個看星星,自己在屋裡。

在第一天看嬋兒吹簫的那塊巨石上,她坐一頭,我坐一頭。我們在看月亮。明天中秋,空中的明月,再沒有那麼大那麼圓的了。

我要嬋兒把白天的歌詞講了一遍給我聽。

「花花春日奇。」我想著自己心底的花,讚嘆一句:「我真喜歡這一句。」

嬋兒沒理我,小聲說:「今天真虧了你。」不再像剛才那麼興奮。

我想起件事,嘆了口氣:「今天如果我那把劍還在就好了。」

「不用劍啊。你的棍子比劍還好用啊。」

可是,我想,不行。以後我們可能不只碰上老虎,還會碰上壞人。他們可沒法用棍子打發。

「我得把劍找回來。」我說。

「傻子。」嬋兒說。

月光下的她,臉上似笑非笑。

「今天我爹把那塊布買回來了。我幫你做的衣服就快做好了。」

我聽得痴了。也看得痴了。

我們在那裡坐了很久。

你看過夢中的星空嗎?

或者,星空中的夢?

那大大小小的銀色光點,不是掛在我們頭頂,而是灑在我們四周。

星星,細小得我一伸手就可以撥亂一片。

星星,又大得讓我可以攀爬而上,坐上月鉤,低頭看她。

我們,就那麼坐在那裡。很久很久沒說一句話。

星星,不讓我們出聲。

不准動。

————————————–

上一篇:【星空之下:阿鼻劍前傳連載之第十六回】上篇

下一篇:【取劍:阿鼻劍前傳連載之第十七回】

如要討論,歡迎加入 阿鼻劍社團頁。

 

星空之下:阿鼻劍前傳連載之第十六回 上篇

C 出版M 漫畫與小說P 隨筆

【星空之下:阿鼻劍前傳連載之第十六回】上篇

我們就坐在那裡,聽著偶爾一片樹葉落下的聲音,吃了帶來的餅。

嬋兒沒再開口說話,我也是。

我心頭一直有什麼滿滿的,就怕一出聲會洩漏。

嬋兒站起來的時候,我也起身,鑽出樹腹,往山下走了。

我們默默地走下山。林子裡只有我們的腳步,還有我偶爾拿棍子撥弄草叢的聲音。

嬋兒停下腳步,去一棵樹底蹲下。早上來的路上,她看到什麼奇花異果,就會採進簍子。

她叫我。

過去看,有一叢花。都是紅色的。其中單一株卻是紫色,比其他花都高。

看了一會兒,嬋兒說:「這花長得太好了,我不捨得摘。」

她起身。

我終於開口說了一句話:「剛才你唱的歌真好聽。」

她抬頭嫣然一笑。

「我爹不讓我唱。只讓我吹簫。」

「為什麼呢?」

嬋兒臉紅了一下:「不知道。是我媽還活著的時候聽她唱的。」

才要說什麼,看她臉色突然不一樣了。她在看我,又好像不在看我。

我剛要開口,嬋兒輕輕地搖了搖頭。很輕很輕地,幾乎像剛才樹腹裡落下的那片樹葉。

她清澈的眼睛好像縮進去很深,也很慢很慢地朝我右手的方向瞄了過去。

右手。

我脊梁刷地涼了,全身都起了雞皮疙瘩。

剛才她不是在看我,在看我身後。

我也慢慢地呼吸了一口。

我腦子還在想著要不要轉身去看看,身子卻突然用力轉過去,全副力氣都使在棍子上朝後頭揮了過去。

在差不得絲毫的瞬間,棍子結結實實砸上了一頭騰身躍來,利爪已經到我眼前的老虎頭上。棍子斷裂和老虎的悶吼同時響起。

老虎摔在地上,前腳的利爪還在空中,空門大開,我想也沒想,就撲進牠懷裡,手裡斷掉的棍尖,頂進了牠的喉嚨。我用盡全身力氣往裡頭捅進去。

老虎卡在喉頭的吼聲像悶雷般響在我耳邊。牠想把我掀翻,但我什麼都不管,就是絕不鬆手,用力地往裡頂。我要把自己整個人頂進牠喉嚨。

回過神來,我還在牠毛茸茸的懷裡。

老虎已經不動了。撐起身,看到斷掉的棍子從牠喉嚨進去,眼窩出來。牠的身上都是血,喉嚨的洞還汨汨流著血水。我的頭上、臉上,到處是熱糊糊的血,右手從那個血窟窿裡掏出來,黏搭搭地沾著血肉。

立起身,輕飄飄的。有那麼一會兒,林子好像在慢慢地移動。

嬋兒站在那裡,跑了過來。我一個踉蹌,又摔在地上。

後來我怎麼和嬋兒跌跌撞撞地下山,都記不清了。腦子一片空白。

老虎那差一點就搭上肩來的爪子、一口齜咧開的利牙,和身上、臉上冒起來的血腥味,像波浪般晃動著我。

我又感覺得到左手被一隻手握著,那手柔柔軟軟的,卻又緊緊地牽著,給我安定的力量,又讓我暈眩。

回到家的時候,天快暗了。江嶽還沒回來。

————————————–

上一篇:【花花春日奇:阿鼻劍前傳連載之第十五回】下篇 http://bit.ly/3aXHBh0

下一篇:明日刊出【星空之下:阿鼻劍前傳連載之第十六回】下篇 http://bit.ly/38ZxK8D

 

2019年2月22日,三十年後

M 漫畫與小說

0.
今天2月22日,有個特別的意義是,1989年,30年前的今天,星期漫畫創刊。

晚上,我請了創刊號鄭問外的兩位作者麥仁杰和曾正忠,以及其他後來曾經在星期漫畫上發表作品的作家阿推、傑利小子、平凡等人。

小麥進來就說:「怎麼有點黑社會聚會的感覺。」
阿忠進來的時候,大家都鼓掌,他退出漫畫江湖太久。

1.
我跟大家說,今天主要是兩件事。
一件是星期漫畫創刊三十周年,一起聚一下。

另一件,是想請大家幫我解開盤旋心頭一個多月的一個疑問。

這個疑問起自於一月在安古蘭漫畫展。

當時我接受訪問,介紹台灣1960、70年代的漫畫審查,導致本土創作萎縮,給盜版日本漫畫趁虛而入的黑暗時期,但也再導致其後1980年代中期台灣本土漫畫出現「文藝復興」的風潮。

不只一個人問我:那這些文藝復興的台灣漫畫家仍然是受日本漫畫的影響才出現的嘍?

我都回答:當然他們有看日本漫畫,但是以鄭問的作品來說,你可以看出那是完全橫空出世,完全和日本漫畫無關。而當時台灣許多其他創作者也是如此。對方聽了之後,也都承認。

可我心頭也就升起一個疑問。
那個時期台灣到底為什麼突然有那麼多光芒奪目的漫畫家同時出現?到底是哪些因素形成?

是什麼力量推動他們在之前的黑暗時期看了那麼多日本漫畫之後,卻各自完全不受日本漫畫的影響,走出自己極具特色的創作?

我自己想了些可能,但是拚不出一個滿意的答案,所以一直想回台灣之後找這些當事人來請問一下。

2.
我不必說我們中間談論的過程了。
簡單說一下最後歸納的結論。

第一,在1987年台灣解嚴前夕,整個社會各行各業都在國民黨長期統治之下蓄積了要尋找突破口的巨大能量。漫畫是其中之一。

第二,台灣漫畫創作者正是在之前的黑暗時期看了大量日本漫畫,所以決心另走自己的路。

第三,雖然不是所有的漫畫家都出自復興商工,但大量漫畫人才出自復興商工。今晚大家算一算,敖幼祥、鄭問、曾正忠、 阿推、麥仁杰、蕭言中、陳弘耀、傑利小子、平凡,按年齡前後都出自復興商工。
復興商工訓練了他們紮實的繪畫、美術功力,但是卻壓抑他們不能畫漫畫(直到今天都沒有漫畫系),這是猛燒其柴火卻不給出口,他們只能自己尋找轟然的爆發。

第四,他們各自頭角崢嶸,但又互相觀摩、刺激,發展出不同的風格,到1980年代解嚴前夕媒體鬆動,開始出現漫畫版面、漫畫雜誌,就形同搭起舞台,讓他們盡情發揮,也讓他們互相觀摩、較量,各自異軍突起。

感謝大家今天幫我解答了心頭的疑問。

3.
回想那個時代,真是台灣漫畫的黃金時期。

敖幼祥的皮皮、烏龍院。
蔡志忠的中國歷代經典。
鄭問的刺客列傳。
曾正忠的花心赤狐。
阿推的九命人。
麥仁杰的鳥人、零代傳說。
朱德庸的雙響炮、醋溜族。
陳弘耀的一刀傳。
蕭言中的童話短路。
傑利小子的黑白俱樂部。
任正華的修羅海。
老瓊的蔡田。
Coco 的二馬。
孫家裕的嘻遊記。
…….

(疏漏沒提到的請見諒,並請提醒補列)

真幸運是那個時代的讀者又是出版者。

4.
趁現在還是2月22日,先把今晚的聚會和緣由貼出來。
曾正忠還提醒我:2月22日也是國際貓節。(不過我回來查一下,是日本的貓節。)

也再次向所有的漫畫家致謝。

創刊號。牽猴子拍鄭問紀錄片時找到的,說拍完送我紀念。
不好意思貼了一張曾正忠閉眼的照片。要換,可是現在的fb搞得我不知道要從哪裡換照片。
30年後,請創刊號兩位作者麥仁杰、曾正忠簽名。馬利代表鄭問一起。
我的背後曾正忠、湯皓全(大塊總編輯)、傑利小子、Sunny (阿推的太太)、阿推、陳淑芬、平凡、麥仁杰、黃健和 (為漫畫家服務的飛腿黃)。— 和曾正忠、湯皓全、胡覺隆、 Pumpkin-Sunny Chen、阿推、 Aho Huang、陳淑芬、 平凡和麥仁杰。
也請傑利小子、阿推、sunny、平凡和陳淑芬、黃健和一起簽名留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