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1978年,我大學畢業,因緣際會,住進西門町一個男的黑道兄弟居多,女的應召女郎居多的套房大廈。
和我同一樓層有一間,住了個黑道老大和他的女人。女人面貌美艷,一頭長髮,身材修長又豐滿,長裙飄逸,和老大很相襯。打照面的時候,會微笑一下。
後來有段時間,看她出入都是一個人。聽說黑道老大被抓進去了。
又再過一段時間,她身旁多了一個人。是個女孩子,個子比她小一截,年紀也小一些,很乾瘦,短髮,總是一件襯衫和牛仔褲。從沒看她笑過,總好像在皺著眉頭。打照面的時候,冷冷的好像根本沒看到你。
看她們兩個走在一起,女人不時親䁥地靠到女孩身旁,開始我以為是照顧她的妹妹還是什麼人,但是看那個年紀和個頭都比她小的女孩子冷然前行的樣子,覺得又好像她才是照顧另一方的人。女孩只有看那女人的時候,眼神是不同的。
那時我連Gay這個英文字是什麼意思都不知道,當然也不會知道拉子是什麼。只是兩個女人走在路上顯露的那種奇特的距離和關係,令我難忘。
2.
今年我剛得知《阿媽的女朋友》這本書的計劃時,並沒有太興奮。
畢竟,做出版這麼多年來,我出了很多和同志有關,或同志作者的書。女同志的書,在1990年代也出版過邱妙津的《鱷魚日記》。何況,今年是2020年,已經是同婚立法後的一年,所以即使是一群阿媽年齡的人要談她們的女朋友,好像也很順理成章。
這本書是台灣同志諮詢熱線協會在2010年出版了《彩虹熟年巴士》,記錄了十二位中老年男同志的故事之後,再花了八年時間,採訪了十七位中老年女同志的故事。
我看這些人的生命歷程,不斷想起那句名言:「真實人生,往往比虛構的故事更戲劇化。」
阿寶是一個 T,1938年生,17歲那年就和一群「同款穿褲」的結拜,十三個人裡排行老七。
短髮、全套白西裝,騎著孔明車 ,一群「穿褲仔」的「女生」,在台北最熱鬧的大橋頭鬧市街頭穿梭而過,並且也串聯了台中掛、基隆掛、艋舺掛。
喝酒,可以兩個人喝了三罐高粱,喝到燒肝。
女朋友,前後有十八個。
但這樣的阿寶,後來因為打賭,嫁給了一個年紀大二十歲的男人。
男人知道阿寶「交女朋友」,婚後不加限制。而阿寶也為男人生了四個孩子。
42歲先生過世,阿寶為了撫養子女,去日本非法居留,在酒吧櫃枱一做十一年…..
我一面看著故事的進展,一面想:這真是寫小說也難想出來的情節啊。
然而,一面想著,一面也另有一個感慨浮起。
要披著這麼多重重遮掩,又要進行這麼多劇烈的人生變化,這種飄零、孤獨、糾結,以及在翻騰的混亂中設法尋找自己穩定的掙扎,又哪是看故事的人所能體會的。
3.
今天我們辦了新書發表會。
我很高興去了又聽到許多事。
《阿媽的女朋友》是台灣第一本講中老年女同志故事的書,大家說是里程碑。
而這個里程碑又指向了下一個。
因為如同十年前《彩虹熟年巴士》裡都沒有女同志的故事,而激發了今年《阿媽的女朋友》的出版;同樣的,《阿媽的女朋友》裡的十七個故事,又只有一位「婆」的故事,其他全都是T的故事。
所以台上幾位主講者都說要期待下一本主要是「婆」的故事出版。
只不過,我聽到說,和男同志相比,女同志像是「櫃子裡的櫃子」。而女同志裡,「婆」又比「T」又更不願意現身說法。
也祝福在去年同婚立法之後,更多人未來的路會更開坦。
而讀《阿媽的女朋友》,看一些女人在半世紀之前,那封閉黑暗的年代的歷程,不論是不是同志,都可以感受到她們的勇氣,以及對還在生命中掙扎的人的安慰與激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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