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作背景
服貿協議在簽訂之前,我們政府真的當成絕對機密。立法院裡,事前民進黨沒有任何委員知道任何內容不說,國民黨也是。
六月二十一日下午在上海簽了之後,才第一次公布所有內容。後來看新聞,連國民黨籍的立法院長王金平也說他事先一無所悉。我確認自己從一開始用「黑箱」來形容,一點也沒有過分。
協議內容公布之後,我趕快去下載。接下來正好是周末,我就把協議的附件仔細閱讀。我先研究和印刷、出版業直接、間接相關的部分,再挑一些我覺得重要或吸引我的行業讀,最後再從頭仔細一條條檢查一遍。
當然,我對自己行業的部分,立即就能看出其中的漏洞和問題。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原以為服貿協議只開放印刷業,所以對出版業的影響是連帶的,但是看了協議內容之後,發現整個協議本身雖然沒有提到出版,但是因為「批發交易服務業」、「零售服務業」的不對等開放,將對書刊的發行和零售產生直接衝擊。
我寫前兩篇文章的時候,都是提醒政府不要以為只開放印刷業是影響出版、印刷、發行、零售四個環節的四分之一而已。看了協議內容,才知道原來他們是把四分之三都不對等開放了。而所謂印刷並沒有開放,則根本是空話。
於是我連續寫了兩篇文章〈我們來拯救自己安身立命之地〉、〈我看到的與我相信的〉,想傳達的訊息就是:我們完全不能倚靠政府了。「我們自己的安身立命之地,我們就自己來救!」
在這同時,服貿協議的新聞引爆後,雖然民間立刻就出現了眾多反對的聲音和動作,但是政府並沒有退讓的意思。
不過,也因為這個黑箱實在黑得太徹底,連國民黨的立法委員,包括王金平院長,事先也無一人稍窺任何內容,所以連國民黨立委也有了強烈反彈。而服貿協議雖然於六月二十一日在上海簽了,但是連國民黨立委都反彈的結果是: 雖然國民黨立委佔了立院多數,但是並沒有同意讓行政院「備查」即可實施,甚至也沒有同意讓此案可以「包裹表決」。最後,朝野兩黨協商結果是:服貿協議必須逐條實質審查。
我看到這個新聞,大感鼓舞。就到處打聽「逐條實質審查」的意思。
有個朋友回了我簡訊,告訴我去問的人,然而仍然肯定地說:「在七月無論包裹表決或逐項都會過關!」
可是我仍然很興奮。只要不是立即生效就好!我就趕快把握這一個月時間來努力!
所以我在發表第三篇文章的前一個周末,也同時思考如何讓更多的出版同業來參與這件事情的討論,然後歸納一些行業的共識,向政府發聲、施壓。
就在此時,我收到了李金蓮來的電郵。李金蓮是前《中國時報》的〈開卷〉版主編,對閱讀、出版的用心、用情之深,眾所皆知。我和她雖然曾經同時在《中國時報》集團裡工作過,但可以說並沒有私交。只有每年〈開卷〉的好書獎頒獎典禮上,會和她見一次,講幾句話。
金蓮給我的信很簡短,她看過我的文章,說如果有需要她幫忙的地方,告訴她一聲。
她的信很溫暖,並且讓我馬上聯想到還應該找徐開塵。開塵是過去《民生報》跑文化、出版線的資深記者。談起閱讀和書,也是熱情洋溢。我在時報的時候,和她是點頭之交,離開時報之後,則成為朋友。如果有這兩位同是和出版產業往來過二十年以上,對出版產業各方門路和人脈都了解的人合作,這件事情才有成的可能。
我毫不客氣地就回了金蓮信,說我想要開始和出版同業聯絡,需要她的協助。再找了開塵。開塵當然也是二話沒說,就加入了。
我們第一步要做的事,就是先和出版業上下游的同業公會、協會等組織聯絡,先和他們取得共識。我先寫了一份聲明的草稿,大家再分頭聯絡。有人對聲明裡有要補充、調整的意見,就再修改。
到今天回頭看那段日子的電郵,大家彼此交換又有某一個單位同意加入的訊息中的興奮之情,還是躍然紙上。
我們在六月二十六日辦了記者會,公布了〈我們的共同聲明〉以及第一波的連署人。
其中有一位黃義盛先生要特別提一下。我們剛開始聯絡的時候,黃先生是中華印刷科技學會的理事長。但因為正好在新舊任理事長換屆,所以黃義盛一面介紹新任理事長葉振璧給我們認識,另一方面也不吝提供他的種種專業知識和經驗。
我知道服貿協議包括了台灣的印刷業的時候,雖然也立即就能知道其中的一些問題,但是到真正逐條檢查服貿協議的內容,要更深入地了解台灣印刷業的困境,可能遭遇的危險,以及這次協議的不對等細節,黃先生指點了很多眉角。
六月二十六日記者會後,出席的各個單位的代表共同開了個閉門會議。會中決議推派我負責組一個工作小組,在七月底之前做兩件事情:一,針對業界進行比較大面積的調查採訪;二,舉辦公聽會,由民間接手補做政府應該在事前做而沒做的事情,並在七月底前完成綜合報告,送交給政府。
從印刷及出版業最先跳出來發聲反黑箱服貿之後,許多行業紛紛發聲,話題性比較高的除了旅遊業、美容美髮業、中藥批發業等之外,還有許許多多其他行業。
我想:政府黑箱行事,事前不辦產業的公聽會,而出版業既然是處理知識,分享知識的行業,那我們現在民間自己辦公聽會,一定要廣開言路。這樣得出來的結論,才能一方面可以對政府發聲,交給民意代表使用,另一方面也給其他產業、行業當參考。各行各業都行動起來,政府想只是重複地說「利大於弊」也就不管用了。
我和李金蓮與徐開塵在規劃工作的時候,認為還需要有一位對中國大陸的出版市場比較了解的人參與。於是我們又找了孫祥芸。祥芸曾經被天下遠見集團長期派駐過上海,在那裡處理雜誌相關的業務。她也是立馬決定拔刀相助。
我也找到了贊助者,除了一位不具名人士和台北書展基金會捐款之外,王榮文也捐助了華山一個場地做公聽會之用。
因此,我們把公聽會訂為四場:除了針對產業的三場分別是印刷業、圖書發行與零售業、出版與雜誌業,再加一場綜合及政府談判程序與策略。
公聽會之前,我們先分三個小組,再邀請其他曾經跑過出版、文化出版業的記者,或者在行業裡工作過的人加入,各做三個星期左右的業界調查採訪。李金蓮是印刷業小組的召集人,再加蘇惠昭;孫祥芸是圖書發行與零售業小組的召集人,再加諶淑婷、彭蕙仙;徐開塵是出版與雜誌業小組的召集人,再加陳淑貞、李令儀。
她們設計了調查、採訪的問卷,並且利用她們多年在業界的人脈,打聽出對服貿協議的贊成與反對方人物,並且邀請大家接受採訪,並參加公聽會。調查採訪不預設任何立場或結論,被採訪者可以選擇具名與否,以便可以暢所欲言。
解嚴之後,台灣曾經有一段時間有多樣的出版和閱讀專業刊物、媒體版面。這些人都在那段時間大展身手。但可惜近十年來這些刊物和版面都逐漸消失不見,她們也都離開原來自己熱愛的工作領域。我十分榮幸能在二○一三年一個突如其來的震撼中,有機會和她們一起工作了一個月。沒有她們的加入,這件事情不可能完成。
調查採訪完成後,七月十四日舉行了四場公聽會。然後我們趕在七月二十六日完成了《「兩岸服貿協議」對台灣出版及閱讀生態影響——調查採訪與公聽會報告》。這份報告可以到這裡下載:http://savetaiwanreading.com。
2013年7月14日公聽會現場。(編輯部攝影)
後續發展
報告的最開頭,以及結語的最後,都有謝詞,感謝所有不分立場接受調查採訪,並參加公聽會的人。
的確,參加的人都各陳己見,不論反對服貿協議的還是贊成的,不論在公聽會現場還是不具名接受採訪,大家都毫無保留地表達自己的立場以及理由。這種態度,是我最為台灣出版業引以為傲的。
報告的紙本印了兩百份,出爐後,我們立即送給政府部會首長,以及全體立法委員每人一份。也有人來索取,所以就全部贈送完畢。
比較可惜的是,之後其他行業並沒有再像出版業這樣做。而我曾經想過是否可能支援一些行業來進行,但也發現實在力有未逮。
對我來說,看到公聽會凝聚了那麼多人氣,是最高興的事。
許多意想不到的人站出來慷慨發言,指出服貿協議的問題,提出許多我之前沒注意到的角度,受益匪淺。
尤其,書林的蘇正隆先生,在公聽會之前發了封電郵給我,要我注意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史提格里茲(Joseph Stiglitz)的一篇談雙邊貿易協議的文章。那篇文章真是提供了我們豐富的學理根據。我在公聽會裡介紹了他的論點,其中「商業利益不能凌駕國家利益之上」這一句真是醍醐灌頂,日後也被廣為引用。
公聽會之前,有人問我把服貿協議擋下來是否有希望?我都說有。有多大的希望?我都說百分之二十。
公聽會最後一場結束後,有人在現場再問這個問題。我說:百分之五十。
我真的士氣大振,相信可以一戰。雖然有人說我太樂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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