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年,遇見徐至宏的時候,都會問他:書快好了嗎?
他帶著一貫的微笑,不直接回答。確定的是,他在台灣本島各地,以及離島各地遊走、駐點,每個地方都一駐幾個月。
他到底在畫些什麼呢?我不免好奇。
現在,他的《大海的一天》出版了。書自己就說明了一切,我拿到書也馬上沈入了其中。
從中挑幾幅特別吸引我自己也想去實地一遊的畫,還有徐至宏自己在序裡寫的話和大家分享。他把微笑背後沒有說的話都平靜地表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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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當想要安靜下來,我總會閉上眼睛,腦海裡便如沙漏般流出沙沙沙的 浪聲,浮現白色浪花來來去去,像是在帶走一陣一陣的思緒,開心的,難過 的,隨波而去,又重新開始。
正在著手準備這本書的當時,整個世界漸漸瀰漫著一股不安,誰都沒想 到,一如既往的跨年與農曆新年,原該充滿節慶歡樂的氣氛,完全被未知的 防疫肺炎病毒的緊張所取代。一開始新聞裡的荒謬感,隨著一個月一個月滲透進生活中變成既視感,宛如電影情節一幕幕在各國上演。突如其來的疾病, 讓人終於了解到自己所處的這個所謂高科技發展的文明社會,事實上並非那 麼堅不可摧。許多國家宣布鎖國,醫療停擺、社會停擺、國家停擺,我們向 來覺得理所當然的一切都停擺了,地球彷彿也要停擺了。
生活中遇到的種種不便,都會讓我想起離島。因為疫情,便利習慣的人抱怨民生用品短缺,謾罵排隊領口罩浪費時間,但住在東莒島上,可必須搭 船三十分鐘才能抵達有便利商店的南竿;喜歡出國旅遊的人抱怨行程泡湯, 蘭嶼的人可幾乎每年因颱風而封島。離島的人並非比都市人更懂得吃苦耐勞,而是因為交通與天候條件,早已習慣了簡樸的日常。非常時期的台灣, 馬路上依然車來車往,社會如常運作,除了多留意衛生淸潔外,我們還擁有平凡的生活,是否更應該感到知足。
電車上的大家戴著口罩,以往滿是嘈雜人聲的車廂內,現在沈默得只剩下列車行過鐵軌規律的引擎聲,一邊看著車窗外移動的樹影,我竟然有點開心。病毒讓整個世界安靜了下來。我閉上眼睛聆聽,隨著一些細碎的畫面浮 現,好像回到那幾個待在海邊的日子。
蘭嶼的夜晚,每次打工收攤後,洗完澡,睡前躺在床上,都會看到一 隻腳指頭般大的螃蟹走進屋來,爬入床腳的小洞裡,我總是小心翼翼,生怕不小心就踩到牠了。
另一個夜晚在東莒島,前往燈塔方向的路上,兩側草叢 傳來的蟲鳴大到閒聊的我們差點聽不見彼此的聲音,彷彿在宣示著自己的存 在,而在人類為病毒所苦的同時,大海某個小小角落裡,依舊有群漸漸白化 的珊瑚,有幾隻找不到下蛋地點的綠蠵龜,在等待人類還給牠們乾淨的家園。 城市裡長大的我們,總在意身而為人的權利,習慣高高在上的衡量周遭一切, 凡事以便利為出發點,漸漸失去對其他生物的關注。新冠肺炎病毒教會我們, 人與人之間一樣平等,而待在海邊的日子,更教會了我,其他生物與人也同樣平等,甚至讓人覺得自己如此渺小。小島上,有昆蟲、石龍子、山羊、海龜, 或許更淸楚聽見世界原本的聲音;一陣陣海風的律動,是天空候鳥的振翅舞 蹈,一波波海浪的旋律,是海中珊瑚的傳唱歌曲;騎著摩托車經過的馬路上, 看見橫越的螃蟹,就像看見鄰居一般。大家都是島上的一分子,沒有什麼不 同。
那些日子,一直一直看著海,東莒島外的林坳嶼,蘭嶼海外的小蘭嶼, 和平島海外的基隆嶼,我們以為的離島,離島的離島,靜靜佇立在海上,與 世獨立。每天看著海,心情平靜了下來,更能理解住在海邊的人,為什麼總能平靜的面對生活。
海邊的大家,現在在做些什麼呢?
平時連吃個營養三明治都得大排長龍的基隆廟口夜市,附近的黑鳶大 概正在慶幸幽靜無人的日子,自在地飛翔著;正濱漁港或許多了許多釣魚的 人,岸邊排練著防疫所謂的社交安全距離,彼此互不打擾,安靜地凝望著浮 標,沈浸在與海的對話中;蘭嶼的島民可能坐在涼亭中,一邊望海一邊討論 著今年的颱風,今年的飛魚季,島上的陸蟹,再也不用擔心會因大量遊客騎 車造成生命安危,儘管一路奔跑以示慶祝;東莒島上的大哥,大概如常在犀牛嶼的潮間帶尋找下酒菜,外海平時一艘艘的中國採砂船應該全都不見了吧 ……在全球人心惶惶的這時,靠海維生的人們一樣平常心面對著大海,或許 比起緊張兮兮的疫情,他們更擔心明天的浪況、船會不會停駛,因為日子還是得過下去。
海邊的珊瑚礁,花崗岩,沙岸的蔓荊,閉上眼睛,我想像著海邊的一切, 直到忘記自己的存在。橘色夕陽暈染著藍色大海,小丑魚在海中的珊瑚裡漫遊,日落後,各種複雜的思緒跟著大海消失在黑夜中,一切回歸平靜,等待 遠方太陽再度升起,一片湛藍裡,開始海的一天。
#徐至宏
#大海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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