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ategory: I 反服貿運動

事情是這樣的——百人太陽花創作的邀請信

C 出版I 反服貿運動

寫作背景

太陽花學運期間,我自己最緊張的一天是四月一日。

當天白狼號召反反服貿遊行,很多人都擔心萬一有流血衝突、場面失控。而那天的前一個晚上,因為對這件事情的擔心,所以我想到:「為什麼要怕黑暗呢?黑暗來了,光明也該出動啊!」

因此我連夜開始邀請一百個人來創作太陽花的計畫。

第二天中午,我和黃國昌見面,問他情況如何。他很篤定地說沒問題。

當天下午,我和一些廣告、行銷界的高手開會,他們想要對學生提供一些助力。會快要開完的時候,上網一看,才知道現場沒有見紅,倒是紅了來來哥。大家都很開心。

但是因為邀請創作的事情已經啟動,而各方的回應十分熱烈,所以百人創作太陽花的計畫就繼續推展了。

百人畫太陽花                                  翻攝自「百人太陽花計畫官網」http://www.savetaiwan.net/

 

 

三月三十一日晚上,我接到徐莉玲電話。她問我知不知道第二天白狼要帶兩千人去立法院的事。我說知道。她就問我該怎麼辦,要做些什麼事。

我們都同意的是:白狼出這個頭,又會有張慶忠效果。一定又給反服貿的運動更加添柴加火。但是我們都擔心學生萬一受傷的後果,真是整個台灣都難以承受的悲劇。徐莉玲說到這裡,在電話那一頭哭了起來。然後她說要再打聽一下情況,就掛了電話。

那天晚上回到家,先忙了些別的事,然後快十一點的時候,我忽然有了找一百個人畫太陽花的想法。黑道要在四月一日下午兩點帶人去立法院,那我們在那之前能不能讓一百朵太陽花先亮起來,然後把更多的太陽花叫起來呢?黑暗來了,光明也該出動啊!

我打電話給徐莉玲,她贊成。朱學恒早在一星期前就說有什麼活動算他一份。然後我問了聶永真的聯絡方式,請他也加入。柯一正當然也同意,只是說當天太晚,要到天亮才能聯絡。

我早就申請好了一個SaveTaiwan.net的域名,一直沒想好做什麼,就沒動。現在有了找一百個人畫太陽花的計畫,就準備連夜趕做。我先睡了幾個小時起來,一查email,好神奇,聶永真的第一幅圖已經傳進來了(後來,我給了他文案,他又設計了logo)。

我本來就打算用Squarespace來做這個網站,算是最傻瓜型的作法,但仍然摸了一陣子,並沒有開始。可是看到聶永真的第一張圖之後,我精神大振,決心不等到天亮才找同事幫忙,先自己動手把網站做出一個輪廓,好讓徐莉玲和柯一正他們去廣邀藝文界朋友。

天亮了。有了各位目前此刻看到的這個網站。只是粗胚。接著大家分頭行動。很多人開始加進來。只是不管怎麼趕,下午兩點前應該還準備不全,加上我們也接到一些消息,對下午的情況比較放心,所以就沒趕在原定的四月一日公布。

可也在這個過程裡,應該是哪位熱心的朋友,把我們原先只開放給邀請對象看的臨時網址公開在F B 上,所以很多人在轉發。我昨天整天在開會,到了晚上才發現,有些猶豫要不要先把臨時網址關掉。

然後,今天早上還沒來得及採取行動的時候,就有朋友告知有電視報導了這個網站。

這下子沒得選擇了。雖然一百個人的作品還沒到齊,我看只能先乾脆開放 SaveTaiwan.net這個網址了。

我們很快會正式開站,公布這個網站要做的事情。在那之前,我們先不把已經放上來的東西隱藏起來,但也不再多加內容了。請大家先保持關注。

關注的同時,你也可以準備。準備創作你自己的太陽花:可以是畫的,可以是攝影,可以用設計,可以雕塑,可以寫一句或一段太陽花的文字。

怎麼畫,怎麼拍,怎麼雕塑,怎麼設計,怎麼寫(手寫、打字)都可以。不論你是否學生,不論你什麼年齡,不論你是否在台北的立法院,不論你是否在台灣—— 都歡迎。

一人可以創作不只一份。

如果有建議我們要找的人選,或其他意見,都請在這裡的部落格上留言告訴我們,或者寄信 info@SaveTaiwan.net。

郝明義 二○一四年四月二日下午一時零九分

 

後續發展

各界對百人創作的熱烈回應,完全出乎我意料。

不只有黃春明、姚瑞中、陳芳明、李敏勇、焦元溥、愛亞等人參與,令我感動的,還有童書插畫界的鄭明進先生等人的熱情加入。

我們決定在四月六日那天辦記者會,公布參與者的作品,為學生打氣。

恰好,四月六日早上有個突破性的發展,因為王金平進立法院議場探視學生,並承諾在《兩岸協議監督條例》立法之前不審服貿協議。於是,學生開始考慮是否退場。

因而下午百人太陽花創作的記者會上,我對這件新聞的發言有這麼一段重點:

「因為看到這麼多精彩人物的多元回應,所以我說聽到整個社會開始了大合唱。

也因此,我認為他們更重要的是聽到這些合唱的回應,來考慮自己要不要光榮地轉進,讓學生運動也進入這整個大社會運動的大合唱裡。這不是終點,反而只是起點。

但是學生運動畢竟是他們自己的運動,我還是要尊重他們自己的決定。 」

可因為學生考慮退場的新聞太大、太重要,第二天的平面媒體固然都有報導百人太陽花的創作,但是有些媒體的標題下得有誤差,譬如黃春明的一句「把民主棒子交還立院」被大量媒體當作標題,使得他熱心支持學生的本意很容易被誤以為催促學生退場,還有媒體根本就有違事實地下了「藝文界號召創作 籲學生完美退場」這種標題。

看到報導後,有些藝術家來告訴我他們創作的動機被忽視,或被標題扭曲的抱怨。甚至有人要退出。

我身為這個活動的發起人,因而在當晚對各媒體寫了一篇文章,表達我的遺憾,也向媒體做出請託:

「各種反服貿聲音之起點,也是重要的焦點,就是反黑箱作業。這裡政府當然要負責任。但是我也認為,如果有更多媒體,更早也更持續地提醒政府他們在黑箱作業上所犯的錯誤,政府也許可以早點有所收斂,今天的情況也許不至於如此狼狽。

「逝者已矣。衡諸未來,我們社會面對的難題仍然很多。如果說,我們改造自己社會的大合唱正要開始,其中肯定有一塊管樂是屬於媒體的。整個大合唱是否能交響而升,正和媒體的管樂密不可分。

「因為大家對媒體有這麼大的期待,因而在此拜託。 」

〈百人太陽花與媒體──在社會大合唱中給媒體的一封信〉,請看這裡:https://fumao.hackpad.com/caI1H23Qwu9

小心馬總統與其閣員的另類語言暴力──在馬總統記者會後給各位同學和老師的建議

I 反服貿運動

寫作背景

馬政府在整個服貿事件中,除了黑箱作業、破壞體制等問題之外,最引人爭議,也經常惹人惱怒的,就是始終不和你正面對話,而自說自話。

我在寫龍應台的那篇文章〈龍應台做了很不好的示範〉裡,已經把這種說話方式形容為「答錄機」風格。你說話,他也回話,但始終是固定的、反覆的那幾句。你怎麼指出他這幾句話裡的漏洞,怎麼端出證據指出他的說法不成立,怎麼希望他回答你的問題,都沒用。他們仍然繼續重複。

不只我一個人有這種感覺。很多人談到這一點時,都在好奇明明一個個才智過人的閣員,在服貿事件裡都像是喝了孟婆湯,把昔日的俊朗聰慧都忘了個乾淨,而只知道鸚鵡學舌地說話。

學生佔領立法院之後,三月二十三日那一天連續有江宜樺行政院長來到立法院,當晚又有馬總統舉行記者會。

我看了相關報導後,突然體會到這種始終不和你正面對話,一再重複自己固定說詞的方式,儘管語氣柔和,臉上帶著笑容,但其實是一種語言暴力。他們沒有對你橫眉怒目,但他們希望惹得你橫眉怒目。所以我稱之為「另類語言暴力」。

我不希望原來就容易激動的年輕人中了計,因此寫了這篇文章。

 

 

在中華民國國會殿堂裡的同學:

周星馳的《月宮寶盒》裡,有一段很經典的畫面,就是唐僧對著牛魔王派來看管他的兩個小魔不斷地反覆嘮叨同樣的話,最後那兩位小弟被唸得受不了了,乾脆拔刀自殺。那麼溫柔的反覆叮嚀,最後能把人逼死,所以我稱之謂「另類語言暴力」。

(唐僧嘮叨得把這位兄弟逼得寧可自殺。畫面截自劉鎮偉導演、周星馳主演的《月宮寶盒》)

看完馬總統的三十五鐘記者會,我馬上想到了這也是「另類語言暴力」。學生佔領國會五天後,他終於要說明他對服貿的看法,舉國甚至舉世關注,結果他出場講的所有的話都是過去所講過的東西,內容及語氣都不斷跳針。難怪當他只想回答三個問題就開溜的時候差點引起記者的騷動,勉強多回答了三個問題要離開的時候,仍然多人嗆聲。

政府一再重複講自己想講的東西,始終不肯針對別人的質疑正面回應,是服貿協議爭議從去年六月底至今,九個月時間裡讓風暴越演越大的根本原因。他們這種發言,我曾經稱之為「答錄機語言」,就是每次都重複自己固定那幾句話。我還認識一位朋友形容為「密室迴音」式發言,也就是把門窗緊密,完全不理會外界,然後自己講得越來越大聲,就自覺得越來越理直氣壯。

江院長昨天用的,也是這個套路。

江院長去見你們,現場被打斷七次,許多人可能把他看作弱勢的一方。但是看新聞,江宜樺回行政院後召開記者會,「花了相當篇幅澄清外界對服貿協議的質疑,強調目前反對意見均基於誤導的訊息,民眾不應根據錯誤訊息做決策。」

請注意,江院長說的不是「有些意見」或「許多意見」有誤導的問題,而是「反對意見均基於誤導的訊息」。九個月來,這麼多不同產業的業者、學者、專家歷經這麼多公聽會,不同的空間,來表達了這麼多意見;你們佔領國會五天,場內場外這麼多老師、同學的發言,他們一律否認,說是「均基於誤導的訊息」。他們就是不承認自己有半點錯誤。

今天馬總統的記者會也是一樣。他反覆說的,都是我們聽膩了的套詞。所有你針對他早己反駁過的話,他根本不理,只說他想說的。

我只挑一樣來舉例吧。

今天馬總統又在強調的一點是:許多產業在五年前就已經開放中資來台投資,從過去經驗來看,都管控得很好,沒發生什麼問題,所以為什麼要擔心這次的開放呢?

這一點,包括我在內的許多人早就反駁過:五年前開始開放給陸資的,根據的是「大陸地區人民來台投資許可辦法」。這是我們經濟部訂的一個單向辦法,其效力是我們政府可以隨時改變的。

換句話說,有一天執政黨換人了,要改這個辦法就可以改。但現在簽的是「兩岸服務貿易協議」。這是一個雙方的「協議」,生效了之後,以後我們的執政黨不論是換誰,都得繼續承認這個協議。所以,很多人都舉證說明過,中國大陸就是要等這個「協議」生效後,才大舉來台投資,因為那時他們的投資才正式取得法律保障。(目前很多已經來台的中資都先偃旗息鼓,低調無比,也是同理。他們要等到服貿協議生效後,才會正式大規模活動。)

可不論是我們的政府官員,還是今天在記者會上的馬總統,都仍然完全不理會民間的這些反駁與提醒,完全像個答錄機似的重複他們一再說的:「過去開放了五年都沒問題,所以未來也沒有問題。」

他們對許多問題的回答實在太過跳針,所以網路上有人做了一個「小敏,有看過服貿跳針嗎?」大家可以去看看。

我聽說各位在馬總統記者會前嚴陣以待,準備仔細研究他的發言,再做全面回應。而記者會後,已經有朋友跟我說,他空洞而沒有誠意的談話,已經激起大家更多的不滿。所以我趕快寫這封信,是想提醒各位一件事情:千萬不要為他的虛應故事、跳針回答而感到不滿,更千萬不要憤怒。

不論是馬總統還是江院長,現在用的都是「另類語言暴力」。客客氣氣,柔柔和和,但就是空洞沒有一物,然後等著看你要不要氣死。在他們的算盤裡,你們最好就像周星馳電影裡的那兩個小弟,乾脆自捅一刀。或者,你們被激怒,要採取更激烈的動作,那他們就會說:「咦,你暴力喲!」

所以,千萬不要中計。不要生氣,不要激動,不要憤怒。

那要怎麼辦呢?

我的建議是:放輕鬆,就在立法院原地和他們長期抗戰。他們對自己的政策和立場如此嬉皮笑臉,對自己破壞議會政治的暴行如此顧左右而言他,你們就好好利用機會,跟許多老師一起,繼續為我們的社會說明服貿潛伏的危險是什麼,再把政府答錄機裡的跳針回答,以及其漏洞一個個找出來公布,用上網或演講的方式,讓更多人理解。

以發展到現在的情況來說,你們不激動,不亂衝,他們就沒有動用警察或什麼的正當理由。場外那麼人支持你們,他們不敢動。

馬總統不是說尊重立法院王院長來解決嗎?你們就等王院長來解決。只要你們不激動,不亂衝,不給有心人找到滋事的借口,不讓那個借口爆發出衝突,全國這麼多人支持你們走到了這裡,一定會繼續支持你們的。

過去九個月來,馬總統和他的閣員以為他們的「另類語言暴力」好用,用到今天搞出這麼大的民憤,還是不覺悟,要繼續用,一定會嘗到更大的苦果。所以時間站在你們,也是我們這邊,不在他們那邊。

如果你們需要看《月宮寶盒》,也是個好主意。

我自己看了好幾遍,有上下集,

真是好電影。

順利

郝明義

於台北時間 3/23 下午 12:30 的紐約

 

 

後續發展

很遺憾地,已經把跳針式回答、答錄機式回答視作自己特色的馬政府,沒有在這件事情上有任何改變。

太陽花運動再大的影響,也沒能改變這一點。

所以後來在學生即將撤出立法院的前一天,我又寫了一篇文章,名曰:〈這是駱駝,不是鹿茸〉。

我是這麼說的:

世界上原來有兩種人。

第一種人,是看到沙漠裡露出一隻像尾巴的東西,就知道那底下埋藏了一隻駱駝。第二種人,是必須沿著尾巴挖下去,直到整隻駱駝露出來,才承認那是一隻駱駝。

馬總統和他的許多閣員,讓我們見識到世界上原來還有第三種人。

那就是你把整隻駱駝挖了出來端到他眼前,他看一看會說:「這是鹿茸。」

小草莫忘初衷──對3月21日學生聲明的回應

I 反服貿運動

在中華民國國會殿堂裡的同學:

看了你們三月二十一日晚間六點新的聲明,我想就其中一點提出不同的意見和建議。

如我第一封信所言,許多人像我,雖然不在場內,但也同樣是想要掙破寒凍大地的小草,所以請容我在接下來的行文裡,同時使用「你們」與「我們」。

這個建議,和你們基於政府沒有回應,說要擴大戰線,號召包圍各地國民黨黨部那一點有關。

首先,讓我們再回顧一下,我們為什麼來到這裡。

我們國會運作失靈,成為政府難以運作的原因之一,眾所皆知。但,民主發展的歷程,就是從殺人頭走向數人頭,從街頭走向議會的過程。再怎麼失靈的國會,畢竟是我們在台灣發展了幾十年民主政治最核心的代表。這一次馬總統兼國民黨主席指揮一群甘於自廢職權、自棄人民付託的國民黨立法委員,不過為了強推一個爭議如此之大的服貿協議,就把國會僅存的精神、機制和功能徹底摧毀。所以我說,他們不但羞辱台灣幾十年來為民主發展而犧牲奉獻的前人,也把台灣今後民主政治的遊戲規則破壞殆盡。一旦議會沒有了運作和遊戲規則,接下來任何事情的異議者,一定會重回街頭,也只能重回街頭。台灣社會的動盪、衝突,永無寧日。

這次你們撞開了國會的大門,之所以會得到這麼多的支持,正是因為你們突顯了這次國會崩壞的根本問題,是出自於馬主席所代表的國民黨的暴力。你們讓兩千三百萬人重新注意到我們曾經如此共同灌溉、建築起來的民主核心,原來被政客毀壞至此。

你們衝撞了國會,但大家願意把這衝撞的聲音當成警鐘。

你們衝撞了國會,但大家看出這個衝撞的力道,有助於化解未來社會街頭衝突的流血。

所以有這麼多不分藍綠的人支持你們,冒著雨受著寒支持你們。

這也是有這麼多老師同意你們不到課的原因,這麼多校長支持你們的原因,這麼多教授願意來到立法院前就地上課的原因。

大家支持的就是你們提醒並捍衛民主核心價值的理念和行為。所以你們應該知道:衝撞,不能再能擴散,擴大。

我們的出發點既然是為了防患未然,消弭未來的街頭衝突,現在就不能自己主動去號召街頭衝突。我們的出發點既然是為了捍衛民主的核心價值,現在就不能讓自己的行為違反這個價值信念。

所以我不贊成你們今晚號召大家去包圍各地的國民黨黨部。不論他們做了多麼荒唐、令人厭惡的事。一如我也絕不會贊成日後不滿意民進黨的時候就去包圍他們。

我們來到這裡的初衷既然是保護民主的精神,就要相信民主的原則。

我們來到這裡既然是要保護國會,那就讓一切回到國會。

我們來到這裡的初衷既然是指出馬英九總統和馬英九主席使用權力的傲慢與橫暴,那我們自己就不要被權力的傲慢所迷惑。

在這麼壯大的學生運動裡,有太多激情的時刻與要素,總會出現不同的聲音,也總會有不同的路線之爭。而歷史告訴我們,主張激進的一方,經常會佔上風。

但我們這次不同。

《經濟學人》報導,說台灣學生佔領國會可以如此之久,非比尋常。而他們推論的原因是:台灣是個成熟的民主社會,才能容許此事發生。的確,台灣是個成熟的民主社會。這次是因為國民黨破壞了民主社會裡最核心的議會政治的精神、原則及遊戲規則,才讓我們來到這裡。

我們早就不需要革命。更不需要流血的革命。

而此刻,你們已經勝利。

不需要為馬英九總統道不道歉而在意。回頭看一下他就任來道歉的次數,會知道他早已對於道歉沒有羞恥之心。我們為什麼為一個這樣的人有沒有道歉而在意?

馬英九總統一定會付出代價。只要看看這幾天法院連續的判決,已經知道他在為一年前破壞憲政分際的行為付出了什麼代價。

馬英九國民黨主席也一定會付出代價。國民黨在台灣漫長的民主化過程裡,因為蔣經國先生解嚴而積存的所有正面形象與功德,都在今年三月被馬英九主席所徹底摧毀。他對中華民國及國民黨是歷史罪人的定位,己經是不可更改。

至於各地國民黨黨部?他們已經注定會因為自己讓黨主席失控而嘗到苦果。不必理會他們。

你們站上民主殿堂,是為了捍衛這個殿堂所代表的民主精神和價值。千萬不要從這個殿堂發出重歸街頭衝突的號召。那會破壞你們,以及所有人的共同努力。

請守住你們的初衷,守住你們平和但堅定的堅持,以服貿協議這個明確的案例,要求國會通過「兩岸協議簽訂與監督條例」的立法,並建立權責相符的監督機制和程序。

這絕不是投降,更絕不是軟弱。

小草最有力量的地方,正是彈性。是彈性,使再大的強風也沒法摧毀小草。

你們已經急劇地前行了一段路,為受傷慘重的國會續了一口氣;現在你們只有莫忘初衷,堅持住原有的立足點,小草本身才能得以茁壯,民主的元氣才能得以恢復。

只要堅持住這一點,你們就已經勝利。

你們有我們所沒有的青春與熱血,所以做了我們沒法做的事。現在也請你們聽聽我們根據比較多的人生歷練而來的意見。

這才是我們整體的力量。

請你們仔細討論。

莫忘初衷,我們會繼續在場外支持你們。

於台北時間3/22凌晨2:18的紐約

讓我們許自己一個遠大的理想──3/26對太陽花學生運動的同學所說的話

I 反服貿運動

寫作背景

太陽花運動起來的一個星期後,我回到了台灣。

黃國昌邀我去立法院議場為學生打打氣,並且安排了我在立法院外兩處場地對大家說說話。

我在立法院議場說的話,事先有準備講稿;另兩場沒有,有很多即席發言。所以這是當天在三個場地說的話的綜合整理版,但以立法院議場的為主。標題是事後取的。

IMG_3981反黑箱服貿的過程中,我很希望和柯一正發起的「不要核四,五六行動」結合。就在2014年3月初,我和他接上頭,討論如果一起可以做些什麼。也就在此時,太陽花學運爆發,他第一時間用簡訊通知我。這張照片,則是我回到台北後,我們兩個一起合拍的第一張照片。(陳季芳攝影)

 

 

各位同學:

大家好,我是郝明義,我受邀來跟同學說說話。

首先,我們來想一下,為何我們今天會來到這裡?為何事情會發展出今天這個情況?

其實就兩個原因。一個是服貿,這是長期的;另一個就是張慶忠那關鍵的三十秒,是那三十秒引爆了大家對服貿長期以來的憤怒不滿。

我們先談服貿。服貿講了九個月了,江院長到昨天的記者會,還是說「反對意見均基於誤導的訊息」,請注意他不是說「有些」或「很多」,而是「均」。所以政府到現在還沒打開就服貿問題誠懇對話的門。而很多人到現在也可能並不清楚服貿是怎樣的議題。

我想用最簡單的方式,來說一下我們可以如何探討服貿。有四個重點:

首先,是和產業利益相關的專業議題。例如,出版業、金融、醫療…, 各個行業都不同。一般人很難以全盤了解各個產業的事情,這個部分應該留給各個產業裡的人先各自探討,再做整體比較,我們先擱下不談。但是另外有三件事情,是不分任何產業的人,都可以一起關心的共同議題。這就是「程序正義」、「國家安全」、「社會公義」。

服貿的基本議題之一:程序正義

民主社會之所以和其他社會不同,就是因為我們重視程序正義。沒有程序正義就沒有實質正義。政府要與其他國家締結協議,必須要符合程序。如果這個程序被違反了、漠視了,那這個協議它本身就是不合理,甚至是不法的存在。

服貿一開始就違反程序正義。到今天,政府還是不承認服貿有黑箱作業。那我們為什麼不聽聽國民黨立法委員自己說些甚麼?去年七月,當時的立法院國民黨團書記長賴士葆跟我說,在服貿協議這件事情上,行政院把所有國民黨立法委員都蒙在鼓裡,所以他們每個人都覺得很「XXX」(這是他自己的用語)。或者,你們找一下去年九月中旬,賴士葆在他書記長的交接典禮上說了什麼:「行政部門老是在上游拉屎,底下都清不乾淨,還說我們清的姿勢不好。」(見圖1,自由時報,20130917)

你能惹得同黨的立法委員如此憤怒,就可以知道政府的黑箱作業有多嚴重,程序正義違反得多嚴重。可是很奇怪的,直到今天,馬總統就是不承認。

馬總統禮拜天說,服貿不過,韓國就會超越我們等等。如果真是這樣,責任也是他的。我在去年請辭國策顧問的信裡面就告訴馬總統:你沒有走該走的程序,所有的責任是你要負的。就像是在搭巴士,政府是司機,沒有程序正義就是闖了紅燈,現在被人民抗議,像是開罰單而停下來動不了。司機指著窗外,嚷著說「不要開罰單了,快開車,再不開都要被別人超車了!」如果真的被超車了,責任是誰要負?不是那個闖紅燈的司機嗎?所以這是馬總統該負責的。

很多人說,國民黨這一次學乖了,政府學乖了,這次先讓它過,下次他們會改進。

不行,不能如此。現在我跟大家講一個我對服貿這麼憤怒的理由,以前我沒有公開說過的理由。

去年一月底,媒體在夜裡接到一張來自總統府的傳真說:「黨政高層表示,內閣人事將有所異動。行政院長內定將由江宜樺出任,行政院副院長內定將由毛治國出任。」(見圖 2,東森新聞雲 20140201)

當時很多媒體都說爭議太大,說這破壞體制,我當時看了這則新聞也很氣惱。中華民國哪條法律說行政院院長的任免大事,是可以夜裡由一個不具名的「黨政高層」發一封傳真來通知的?

馬總統口口聲聲說要「依法行事」、「法治治國」。這叫哪門子的「依法行事」、「法治治國」?這個「黨政高層」是誰?真是不三不四。所以當時我一看到服貿的事,就心想,為什麼我那時沒有對這種國家元首公然違反法治程序的事發言?政府做錯事,你不指責他,他就會得寸進尺。我們一月沒有指責馬總統放任一個「黨政高層」出來干政,六月就得看著他們膽敢去簽一個連他們同黨立法委員都敢完全蒙在鼓裡的兩岸服貿協議。所以,我們必須監督政府,當它一違反程序正義,我們就該予以制止!不然,它下一次就會再犯!等你們工作、進入社會,記得做什麼事都要守住程序正義,程序正義是區別民主國家跟其他社會體制的根本要素。

服貿的基本議題之二:國家安全

聽了馬總統在禮拜天的記者會上的發言(雖然很短),我非常懷疑我們是不是應該稱呼他為馬局長而不是馬總統,馬英九國貿局長。他講的每一句話都應該是國貿局長在講的話,而不是站在一個國家總統的立場在講話。

一國總統,光顧著講簽這個服貿對經濟有什麼好處,完全不回應大家對其中涉及國家安全的顧慮,不是很奇怪嗎?任何一個上市場買菜的家庭主婦都知道,要去買一個罐頭、買一種食品,不能只看它的價格,而不注意它的食品安全;每一個去買手機電池的人都知道,不能只看它的價錢,要注意電池的安全。

為什麼一個國家在簽這個協議的時候,竟然不用注意國家安全?在政府還沒有對國家安全給大家一個答覆之前,也是不能讓它隨便通過。

服貿的基本議題之三:社會公義

在一個社會裡,我們要想的事情不應該光是我自己有錢賺、有飯吃、可以做全世界的生意就可以了。我們總要想一想,在我們有這麼大的本領、擁有這麼豐富的資源,可以利用這個機會賺這麼多錢之外,社會上有沒有其他人,其他一些弱勢的人,是否根本就承受不起服貿對他們的衝擊?或者,他們根本無從發聲?或者,給他們發聲的機會他們都難以表達?

我們要注意這件事情。

我相信今天在場的各位同學,在你們同輩大學生裡面也一定是佼佼者。你們將來也是有很好的機會可以賺到比較多的錢,有比較好的事業,但你們卻衝到這裡來了。我相信你們在關切的,也一定是這個社會上有沒有其他人在這個服貿協議裡受到不平等待遇,甚至更差的待遇。

我舉個例子。在這次服貿協議裡面,要開放一個「老人及身心障礙者福利機構」的服務。在台灣做這類服務工作,一定得是非營利組織。但這次服貿讓中資進來,卻可以讓他們是營利事業。我請教過殘障聯盟秘書長王榮璋,如果中資以營利方式來經營身心障礙者福利機構會有什麼影響。他說國內因為是非營利的關係,各家主要基於理想和奉獻的精神在做這些事,彼此不構成威脅。但是一旦有營利的

單位加入則不同。營利事業可以一開始先用遠較便宜的價格提供服務,等其他競爭者倒掉,自己再調回價格。他們為了創造收入,就需要擴大客源,積極搶生意;又為了創造利潤,就需要節省成本。而所有的節省成本,不是調整從業人員的薪資,就是可能影響服務的品質,使被服務者的待遇受影響。其他行業,被服務者受到比較差的待遇時會反應、會抗議,但是身心障礙者則難以表達。尤其是植物人。因此這種影響不能從其他一般行業的觀點來判斷。

我相信,這次服貿協議裡對弱勢團體有這種不公平待遇的地方不只這一點。這都是我們要注意的社會不公義的地方。

總之,我從來不反對要和中國大陸簽服貿。大陸離我們如此之近,市場規模又如此之大,不和他們來往是不可能的。但是在這個版本的服貿協議裡,有太多沒有考慮到這三個基本原則的問題。許多產業的產業利益不對等問題,還都沒談。所以我絕對不贊成這個版本的服貿協議。

談過服貿的原因之後,我們來看看引爆這次佔領國會的三十秒問題。

民主政治的發展進程,就是從砍人頭到數人頭,從比拳頭到比口頭,從街頭走到議場。國民黨在台灣民主發展歴程上,由蔣經國先生解嚴而積累的所有正面能量與形象,都被張慶忠那三十秒所摧毀。他可以自己一個人躲到廁所旁的柱子後面自己宣佈開會又宣佈通過又結束,三十秒。可是我們的行政院還馬上感謝其辛勞,一幅深表嘉許的樣子。可張慶忠那三十秒是摧毀了議會政治的遊戲規則,打開了台灣的異議者又要重歸街頭衝突的潘朵拉的盒子。

所以我說:你們的衝撞是在提醒大家,國民黨的張慶忠打破了民主政治的最後一道底線。你們也預示了台灣社會將因議事過程被破壞而走上街頭衝突的危險。 所以我在<我們是寒凍大地的一株小草>說:

「你們不是霸佔國會,你們是幫受傷慘重的中華民國國會爭取最後一口續命的機會。

你們不是使用暴力,你們是在給蠻横的國民黨執政者最後一個柔和的提醒。

你們不是破壞民主殿堂,你們是在殿堂之上再次提醒民主的精神和原則。」

你們絕不是台灣版的茉莉花運動。茉莉花運動死多少人? 全世界各地的學生運動都有石塊和汽油彈當武器,我們學生有甚麼? 你們只有「躺下來」的絕招。說這樣的學生運動還暴力?好意思嗎?

今天很多人看著這個孫中山先生注視的議場,被你們這些學生佔據,貼了這麼多亂七八糟的海報,製造了這麼多混亂而難受。

我都會提醒他們:過去的乾淨,只是偽善;只是藏污納垢。如果不是國會長期存在的那麼多骯髒的勾結,朝野兩黨都令我們如此失望,為什麼那麼多人都覺得立法院是政府運作的一大亂源?只是過去再怎麼有問題,國會還維持了些基本的運作,而張慶忠的醜陋三十秒卻是對這最基本的議事規則都來了個當眾強暴。

我們能不憤怒嗎?

所以,任何人看到這些海報和髒亂場景而沒法接受,首先都該先想想事情的源起:國民黨和張慶忠那不堪入目的三十秒。

現在,因為你們的這次學生運動,台灣沒有人不知道服貿的嚴重性,你們也完成了讓80%的台灣人都了解了得先立法再審查的必要性。 為什麼要先立法再審查?沒有立法,就沒有審查的根據;沒有審查的根據,所謂逐條審查又只是逐條混亂的衝突。

所以我要說:接下來,不管你們怎樣離開這會場,我都要說你們勝利了。任何情況下,你們都不必沮喪。你們己經提醒了整個社會張慶忠那三十秒對憲政的危害,以及服貿在黑箱作業裡可能產生的危害。

就這一點來說,太陽花運動已經達到成果,你們可以很稱許自己的努力。

昨天當我要離開紐約的時候,收到一位台大同學的來訊。我摘最後的重點如下:

「最後,想說的是我和身邊朋友的心聲,我們憤怒的,撇開那些既得利益者的自私與蒙騙不說,是不甘心,不甘心必須親眼目睹自己的國家不爭氣的民主墮落,在屬於我們的時代,而我們什麼也沒能改變。」

我要在這裡這麼回答他:

「沒有。你說錯了。你們不使用石頭,不使用汽油瓶,用你們獨一無二的『躺下去』絕招,創造了前所未見的學運。你們絕不是台灣的茉莉花版學運,你們是全球獨創的太陽花學運。」

「你們突顯了政府處理服貿協議的問題,你們還撞響了張慶忠那三十秒對台灣民主政治造成何等破壞的警鐘。 」

「你們已經勝利!你們已經改變了一切!」

「現在,是我們整個社會都該用不同於過去的思維,來重新改造我們的政治體制,重建我們的價值觀,開創我們新的未來了!」

對於你們青春熱血衝出來完成的這些事情,我應該表達一些心意。但不該說感謝。因為這本來就是社會裡每個公民都該做的事情,說感謝並不得當。

我只能提醒兩件事情,當作一種回報。

第一,莫忘初衷。

一定要時刻記住你們是怎麼來到這裡的。你們堅持的是平和、理性。面對任何語言的暴力、各種政治上的暴力,都一定要平和、理性,但是對自己堅持的不退縮。

莫忘你們的初衷。

任何情況下,我們都不要做我們唾棄的那些人的所作所為。所以莫忘初衷還有一個意思是,等將來你們畢業,出了社會,甚至自己也進入了政治領域,不要忘記這個運動的精神,不要讓你自己成為你現在所討厭的那些政治人物。 還有,今天聽說,為了反服貿,很多人在臉書上互刪好友,這事萬萬不可。

大家為什麼反服貿?起因之一,正是政府的決策不溝通,一意孤行。我們鄙視這樣的行為、這樣的人,那我們怎麼可以做這樣的事,而變成拒絕交流、溝通的人?在場的各位,關心共公事務,將來極可能從政。政治得聆聽、交流、溝通,現在就應該開始,怎麼可以刪掉臉書上的異見?

這也是莫忘初衷。

第二,記住一個時刻,一個可以讓自己溫暖、勇敢的時刻

在這麼波瀾萬千的歴史性時間裡,要記住一個時刻,在你們未來的人生裡面可以讓你們回想起來感到溫暖、希望的時刻。

我有過這麼一個時刻。

1974年,我18歲,從韓國來台灣。晚上走出松山機場,外頭在下雨。我拄著拐杖,站在一個路燈下。抬頭看,路燈上方的雨絲落得很慢,下降到一個地方,突然加速。而燈外的世界,一片黑暗。黑暗裡有著未知的恐懼,但也躍動著新的可能,甚至讓我感受到不是被吞沒而是被擁抱的溫暖。我今年58歲,但我的心理年齡永遠停留在那一刻,我18歲的那一刻。而以後的人生不管遇到任何困難和挑戰,我

都讓自己回想起那一個時刻,我怎麼走進黑暗的時刻。

而後來,台灣給了我成長的路上所有的機會和養分。一個一無所有,身體還不方便的人,在這裡能成家立業,一路來到這裡,這是一個多麼溫暖而開放的社會啊。這也是我特別有感於台灣的美好價值之處。

所以,我要告訴各位,請記住一個時刻。這也許是你躺在這個議場地板上的一個時刻,也許是你和同伴在爭論的一個時刻,也許是你難過地痛哭的一個時刻,也許是你疲累地走出立法院卻看到天邊一顆星星的時刻,一定有個時刻,讓你感受到溫暖與希望。

只要記住這個時刻,日後你回想起來的時候,就會想起這些勇氣和力量。你也會知道,自己是可以一個人面對全世界的。

比較細節的建議是,你們如果有機會見到馬總統,應該問問他這兩件事:

一, 去年一月那個黨政高層來發佈行政院長任免的消息。馬總統應該知道那個黨政高層是誰。他口口聲聲說要依法行事,那就問他這麼大的事情,是根據什麼法可以這麼做。

二,問他對張慶忠那三十秒的立場。馬總統記者會那天,有人問他這個問題,他顧左右而言他。現在國民黨說要同意回歸審查委員會,這也不能只是同意回歸。

同意回歸就是認錯了。既然是認錯了,到底是怎麼錯的?誰要負責?總該有個正式說明。

最後我要感謝一些人。

大家說我去年開了反服貿的第一槍。但是如果不是有那麼多人接下來做那麼多的事,我那一槍什麼也不是。

鄭秀玲教授說她在洗頭髮的時候看到我第一封公開信,開始投入。我因為她,而不但接觸了許多出版業之外領域的情況,也認識了黄國昌、賴中強、徐元春等人,又因為鄭教授及她聯接的眾多學界及社會各界人士持續舉辦的各種討論會,而對服貿的內容有了更多的認識。是他們把反服貿的火把持續燃燒到你們這次產生的大爆炸。和他們的付出相比,長時間在海外的我,微不足道。

我在去年七月底辭去國策顧問之後,就去了美國。我對數位出版進行了一場長達十四年的探索,最近五年尤其佔據了我主要的工作時間。我一直想要透過我的探索,來證明一個台灣的傳統出版業者,也可以在數位和網路時代進軍全球市場,

所以我很多時間不在台灣。但接下來不論我在不在台灣,都會繼續透過email和臉書等,和大家保持聯絡。網路可以做的事很多,柯一正導演和我正是個例子。

今天之前,我和他從未晤面。但是從各位進入國會的那一天起,因為柯導第一時間也進入國會,我和他透過email取得聯絡,立刻成為「老友」。

我也想對台灣社會的大眾說一些話。

學生佔領國會,對很多人來說,這實在是太大的心理衝擊。我會建議,大家不妨把這個機會當做是重新反省的機會。

為什麼我們的政治走到這個地步?為什麼我們的政府決策會一路粗糙到這個地步?為什麼我們國會的制衡和運作機制會癱瘓到這個地步?為什麼我們的國家元首會一意孤行到今天這個地步?

我們要反省的絕不只是服貿的問題。服貿只是冰山的一角。

我們也應該正面面對年輕世代以這麼特別的方法佔領國會的事實,來省視自己長期過去習以為常的思考和行為過程中,到底僵化了什麼。

我們更應該透過以服貿為起點,來重新思考台灣在兩岸來往中,應該重新確認如何保持自己哪些珍貴的價值觀,又如何建構哪些新的價值觀。

不要因為服貿而覺得這是多大危機,我們應該運用這次契機,重新許自己一個遠大的理想,重新改造中華民國。

今年是甲午年。兩個甲子一百二十年前的今年,是台灣開始烙上各種恥辱符號的開始。今年又是甲午,正好是我們可以除去這些烙印的開始。

 

 

後續發展

三月三十日,五十萬人上凱道的那一天,主辦單位再度邀我上台說話。

我自己事先沒有文字稿,講後網路上有人幫我聽打,整理了一份稿件。

如果要看那天我的錄影,請看這裡:https://goo.gl/6W9bV9

如果要看那天我講話的聽打稿,請看這裡:https://goo.gl/rHxt8K

 

image007                                               326立法院外向學生演講。(陳季芳攝影)

我們是寒凍大地的一株小草

I 反服貿運動

寫作背景

我和黃國昌、賴中強針對三月立法院的決戰做了各種沙盤演練。我們的焦點還是在如何拉長作戰時間,如何鼓舞民進黨和台聯採取焦土作戰。

我問他們國民黨有沒有可能採取什麼激烈的手段,譬如反悔當初逐條審查的承諾,國昌和中強都說不可能,國民黨承受不起那種政治代價。

我問他們是什麼代價,他們一時也解釋不清。

「總之,國民黨雖然笨,但不至於做出這種損人不利己,傷害自己的事啦。」

之後的情況,就是大家都知道的了。三月十七日,千算萬算,誰也意料不到張慶忠上不了主席台,趁亂自己躲到一根柱子後頭三十秒,就宣布「開會,將服貿協議案送院會存查」。

那真是一棒子把人打傻的感覺。

在推行民主這麼久、議會政治也實行這麼久的台灣,有人能這麼明目張膽地把國會議事規則踐踏至此?

實在太不可思議。不可思議到連憤怒都幾乎忘了。

我打電話給國昌。他在電話那一頭也是說不出話來。而緊接著,已經是江宜樺代表行政院向張慶忠的辛勞致謝,準備慶功了。

三月十八日,紐約是晴天。早上,我去N Y U勘查一個合作辦活動的場地。大約中午回到家,電黃國昌不通,就和柯一正聯絡。

一正做反核的「我是人,我反核」,再持續進行「四五六」活動,我們才在前一天開始接上頭,討論如何讓反核和反黑箱服貿的力量合流。

稍早我知道有學生到立法院前抗議,也知道一正在現場,所以就問他現在情況。

「學生衝進立法院了,佔領立法院了。」

我打開電腦,在灑滿陽光的窗前,透過那個夾腳拖固定住的iPad轉播鏡頭,看到了正在忙著布置會場的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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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喜歡亞瑟・潘(Arthur Penn)這位導演。尤其喜歡他有一部叫作《四個朋友》(Four Friends)的作品。

這部電影裡有一幕是這樣的。曾經充滿理想的主角,大學畢業後歷經波折,落魄地訪問舊日的同學。酒醉睡了一夜之後,早上醒來同學不在屋裡,靜悄悄的家裡只有黑白電視螢幕在沙沙作響。

他看看播放的內容。一個太空人在月球上跨步走著。電視台的主播正在見證這個偉大的時刻:「這是我的一小步,人類的一大步。」

男主角的熱淚湧了上來,那是他們當年的夢想。

「你們真的做到了!你們真的做到了!」他輕聲地說著。

那一刻,我也有那種感受。

 

 

有人說你們霸佔了神聖的國會,做了暴力的示範。
有人說你們是為反對而反對,踐踏了民主殿堂。
有人說你們是被政客利用,未來沒有希望。
請相信:你們不是。
你們只是在寒凍大地裡掙扎出來的一株小草。
但小草的顏色和四周的黑暗相比如此鮮明,小草破土的聲音和四周的腐朽相比如此有力,所以有人不理解,有人受到驚嚇,有人想把你們踩回土裡,有人希望你們縮回土裡。
請不要。
因為一如你們,我們已經受夠了這無邊的黑暗和腐朽。
我們受夠了政客每四年一次用力地來握我們的手,但之後每次卻更用力地傷痛了我們的心。
我們受夠了政客每次戴著俊朗溫暖的面具來敲我們的門,等上台了就肆意地賣弄他們的愚蠢與鴨霸。
我們受夠了政客接受我們的委託,執政了就喪失理想,在野了就失去志氣;還有些時候,只有私利的相互勾結。
我們更受夠了這次國民黨透過黑箱的服貿協議,事前事後都破壞國會的程序正義、監督機制,更把台灣幾十年辛苦建立起來的憲政制度和民主精神毀於一旦,從各方面把這個國家帶入險境。
大地寒凍,崩壞在即。
但就在這黑暗之中,我們看到一株小草勃然迸起。無從預料,前所未見。
任何人想要評論你們的行動,應該先讀楊建華前大法官的一段話:「

如『議決』、『通過』之程序可以省略,則立法院是否為人民選出代表之『合議體組織』,即成問題,此尚有何『民主』、『議會』、『立法』可言。

」(請看黄丞儀所寫<反對「指鹿為馬」的假民主>一文。)
所以,這一次是馬英九總統指揮一群甘於自廢職權、自棄人民付託的國民黨立法委員破壞了議會政治。是他們踐踏了民主,把國會運作的精神、機制和功能毀於一旦,事後再狡言強辯,不但羞辱台灣幾十年來為民主發展而犧牲奉獻的前人,也把台灣今後民主政治的遊戲規則破壞殆盡。
而你們,不是霸佔國會,你們是為受傷慘重的中華民國國會爭取最後一口續命的機會。
你們不是使用暴力,你們是在給蠻横的國民黨執政者,以及可能尚存良知的國民黨立法委員一個強烈的提醒。
你們不是破壞民主殿堂,你們是在殿堂之上呼喊民主的精神和重要。
這就是小草迸現的意義與價值。
我們相信:因為這株小草,新機已經啟動。
只是在春天來臨之前,還有太多變化、危險的因素。
所以,請注意。請小心。
除了堅持你們平和但不動搖的原則之外,一株才剛冒出地面的小草,需要蓄積,也善用自己的能量。
要誰下台負責是應該,可再換上來的人也難免不是畏葸柔靡之輩。要誰道歉也應該,但厚顏的政客對道歉早己沒有羞恥之心。
所以,最重要的,還是請善用這個機會,讓更多的人認清中華民國的國會,這次被國民黨主席及他所強押的國民黨立法委員,破壞了什麼,以及破壞到什麼程度。
你們也該善用服貿協議這個明確的案例,要求國會建立權責相符的監督機制和程序,為現任者戒,也為未來者鑑。
現在全台灣有百分之七十的人都知道也同意國會對服貿協議應該逐條審查。
你們應該繼續讓大家明白:為什麼在逐條審查之前,還必須先通過「兩岸協議簽訂與監督條例」的立法;為什麼要立法之後才有確實逐條審查的根據;以及馬英九總統為什麼一直刻意把各方呼籲立法的這個條例壓著不動;最後,如何打破他強加的枷鎖。
我們當然會支持你們,也參與你們。
因為不論我們在不在現場,不論我們是不是學生,不論我們是哪些不同年紀在做哪些不同工作的人,我們也都是在寒凍大地裡想要掙扎出來的一株小草。
你們就是我們。
台北今天下大雨。
雨中,春雷就該響了。
讓我們共同呼喚一個新的春天,也讓春天歡迎我們的茁壯。

中華民國一百零三年三月

後續發展

這篇文章發表後,香港《主場新聞》轉載。

太陽花佔領立法院幾天後,基於政府沒有回應,說要擴大戰線,號召包圍各地國民黨黨部。

因此我在三月二十一日回應他們的聲明,又寫了〈小草莫忘初衷〉一文,提醒他們:「你們站上民主殿堂,是為了捍衛這個殿堂所代表的民主精神和價值。千萬不要從這個殿堂發出重歸街頭衝突的號召。那會破壞你們以及所有人的共同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