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 年 5 月 3 日,22: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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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埋設在南洋
我底死,我忘記帶回來
那裡有椰子樹繁茂的島嶼
蜿蜒的海濱,以及
海上,土人操櫓的獨木舟⋯⋯
我瞞過土人的懷疑
穿過並列的椰子樹
深入蒼鬱的密林
終於把我底死隱藏在密林的一隅
於是
在第二次激烈的世界大戰中
我悠然地活著
雖然我任過重機鎗手
從這個島嶼轉戰到那個島嶼
沐浴過敵機十五糎的散彈
擔當過敵軍射擊的目標
聽過強敵動態的聲勢
但我仍未曾死去
因我底死早先隱藏在密林的一隅
一直到不義的軍閥投降
我回到了,祖國
我才想起
我底死,我忘記帶了回來
埋設在南洋島嶼的那唯一的我底死
我想總有一天,一定會像信鴿那樣
帶回一些南方的消息飛來──
(《獵女犯》<輸送船>的「信鴿(序詩)」)
2
『一九四六年七月二十日,台籍青年陳武雄終於在基隆上岸,自南洋活著回來。二十一年後,作為詩人的他,以仍帶有一些日本味的異質中文,慢慢寫下第一篇小說〈輸送船〉。在書桌前,隨著波浪的搖晃,與引擎的爆音,再次回到戰火中的南洋。這一段記憶,彷若一個遲遲無法結束的夢境。十七年間,他陸續寫下十多篇角色、精神相通的戰爭系列小說。集結成冊時,他已是六十二歲的老人了。為什麼非得透過小說,回到南洋不可呢?他在〈輸送船〉的序詩〈信鴿〉寫道,他把死埋設在南洋。但直到戰爭結束、回到故鄉,他才想起,忘記把自己的死帶回來。……..
『一九六七年,在出版兩冊中文詩集之後,他開始著手撰寫短篇小說。他虛構了一個角色林逸平兵長,與之共用一份兵歷表。大概所有的讀者都知道,林兵長的原型就是陳武雄,但為何他不以自傳或回憶錄的方式撰寫?在充滿禁忌的戒嚴時期,透過小說的虛構,也許能稍稍迴避自身經歷的直接指涉。但我想,這一段經歷對他而言,並非什麼值得拿來說嘴的事,而是創傷。每一次想起,也許就會讓他感到混亂,焦慮,喘不過氣。所以他將半個自己忘在南洋,不願輕易提起。小說中穿著軍裝的林兵長,並非英雄般的存在,而是帶著生而為「人」的軟弱,恐懼,良善,悲傷,醜惡,慾望,殘虐,認同的混亂與矛盾,無奈,愛,柔軟,苦痛,輾轉於島與島之間,潛伏在南洋的密林裡。他寫下林兵長這個角色時,也許也反覆地想著:我也是這樣的人嗎?我有沒有比他更正直,更良善?所以他需要漫長的時間,以及更多迴旋的餘裕,稍稍離開自己,也更加客觀地面對自己,從個人的傷口、台灣人集體精神的裂縫,重新探視這段艱難的過去。在各種層面上,他都必須很勉強自己。無論在語言上,或是在精神上。
『因為唯有重新接回被忘卻在南洋的自己,他才能夠成為一個完整的人。回到自己的故鄉,用餘生完整地活著,再完整地死去。 』(陳允元)
3.
『一直以來,我都認為陳千武是台灣最被低估的小說家之一。部分的原因,或許是他以詩人桓夫知名,在新詩方面的成就太過耀眼,蓋過了他的小說創作;也或許是因為他的小說數量較少,總共只有《獵女犯:台灣特別志願兵的回憶》和《情虜》兩本。而後者卻又體例不一,真正完整的作品恐怕只能算上《獵女犯》。
『然而,就算只考慮《獵女犯》,陳千武也足以在台灣小說史上留名。正如同「台灣特別志願兵的回憶」的副題,這本書是以一名日治時期的志願兵林逸平為主軸,所撰寫的一系列短篇小說。
…….
『在我的印象裡,台灣文學很少有如《獵女犯》一般,同時匯集了這麼多不同族群的作品。日本軍官、沖繩新兵、台籍志願兵、來自日本朝鮮菲律賓的慰安婦、印尼當地的原住民與娘惹、前殖民者荷蘭人、移民到東南亞的中國人⋯⋯ 甚至還有士兵之間的同性性行為(但不是性愛)。戰爭使得人們離開了安居樂業之地,無論是侵入者還是被侵入者,都在此一殘暴的背景下,有了一重扭曲的「跨文化交流」。而恰恰是在諸族群交會衝擊的地帶,《獵女犯》把一個看似老掉牙的題目寫出了新境界:台灣人是什麼?「我」的內涵與邊界何在? ……..
『您手上的這個版本,將是目前為止,最完整收集陳千武所有戰爭小說的集子。本書自附錄〈卡滅校長〉以下的五篇文章,都是原版《獵女犯》所無,幸賴編輯的費心搜羅,才將這些應該屬於同一脈絡的篇章集於一書,讓讀者能完整品味。也期盼新版《獵女犯》的出版,能成為文學界重新評價陳千武小說成就的契機,看見他那略微生硬的文辭底下,也無法埋沒的小說靈思。』 (朱宥勳)
4.
今天本來該忙別的事情,但拿起《獵女犯》,就完全無法放下。
「台灣特別志願兵的回憶」。向大家推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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