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今天在全球,焦慮症是全球最普遍的精神疾病形式。
在英文版谷歌圖書(Google Books)中,「Don’t Worry」(不要擔心)這個詞的出現頻率已達到史上新高。
然而,在十九世紀,「Don’t Worry」可不是這麼隨時隨地掛在人人嘴邊。
而COVID-19當然更帶來新的種種焦慮。
如何對治疫情,各國政府的措施不同,各方專家學者的意見也並不一致:是否禁止外籍旅客入境、是否關閉學校、是否不准餐廳內用、是否禁止民眾群聚,大家討論熱烈,人人都為了疫情而產生諸多焦慮。
另一方面,一九九○年,憂鬱症成為全球第四大常見病因,僅次於呼吸道疾病、腹瀉和產前併發症。 二○○○年,憂鬱症已經排到第三位,並在二○一○年來到第二位。最後,在二○一七年,世界衛生組織提出報告,指出全球最常見的病因不再是生理疾病,而是憂鬱症。短短十年間,全球罹患憂鬱症的人數增加了近百分之二十 。
根據世界衛生組織的數據,國家越富裕,顯然情況越不妙。對於廣泛性焦慮症、恐慌症、廣場恐懼症、創傷後壓力症候群、藥物濫用和精神錯亂等病症,高收入國家的普及率是低收入國家的兩倍以上 。
讀瑞典社會學家羅蘭.保爾森所寫的《焦慮時代》,我發現可以先從𨤳清「恐懼」和「焦慮」有什麼不同來思索。
2.
羅蘭.保爾森引用丹麥哲學家齊克果的說法來回答這兩者的不同。
齊克果說:恐懼,是人走在懸崖深淵上時,心中會升起的感受。危機迫在眉睫,我們會想:要是我此時此刻摔倒,會發生什麼事?
另一方面,焦慮,則是想像自己站在懸崖深淵旁邊往下看、直視無底黑洞,並自己決定是要繼續往下看,還是邁步往下跳。
這麼說,焦慮有很大成份是自己嚇自己,不由自主地總在想一些不必去擔心的事。
而這又是怎麼發生的?
羅蘭.保爾森又引用了俄國文豪托爾斯泰的一個故事來說明。
3.
托爾斯泰的回憶錄裡,講了一個「不去想北極熊」的故事。
托爾斯泰有四兄弟。小時候,大哥尼古拉和三個弟弟玩一個遊戲,說世界上有個祕密,等到祕密被揭開的那天,人類心中邪惡的念頭就會被趕走,美善的事物就能降臨世界,而且大家還會成為「螞蟻手足」。
托爾斯泰說,他們兄弟能連續幾小時專注虔誠地躲在鋪了毛毯的椅子下,等待祕密揭曉的那一刻。他百分之百確信這個祕密的存在,想到螞蟻手足的理想,以及即將出現的美善事物,就會感動到落淚。
托爾斯泰渴望知道這個神奇的祕密到底是什麼,然而尼古拉只說祕密被刻在一根綠色棍子上,而棍子被埋在離家有一段距離的峽谷邊緣。
終於,有一天兄弟四人決定遠征,去尋找這根綠棍子。這時尼古拉出了一道考題。
所有想一起去找那根棍子的人,都得通過一個測驗:他們必須站在房間角落,而且每個人腦袋裡都不許想到北極熊。
托爾斯泰全心全意投入這項測驗。但不管多努力,他都沒辦法不去想北極熊。一站到牆角,北極熊就出現在他腦海。
這份回憶伴隨托爾斯泰一生,那根具有解放力量的綠色棍棒也對他帶來巨大影響,以至於他在死前不久,還指名死後要被葬在尼古拉口中埋藏棍棒的地點。
總之,托爾斯泰的故事告訴我們:人一旦意識到有「北極熊」的時候,「不去想北極熊」就不可能。很多人意識到有某種恐懼的時候,不去想那個恐懼,不在心裡給那個恐懼演化出各種劇本,也就很難了。
4.
《焦慮時代》的副書名是「為什麼我們活在充滿不確定性與不安的社會」。
作者的著眼是:人類從狩獵時代進入農耕時代,就埋下了問題的種子。狩獵時代的人,只要專注在他們當下的各種危險之中即可;而進入農耕時代之後,人要開始規畫未來收成,把時間概念往未來推展,於是就多出了因為未來而產生的不確定性和不安。
而到了近代,西方社會的機械宇宙觀、線性宇宙觀使得問題更嚴重。機械宇宙觀、線性宇宙觀企圖透過科技和相對應的資本主義發明或發展出各種消除未來不確定性的方法,企圖將風險極小化,將機會極大化。而這本身又激發出更多不確定性和不安。
5.
二〇二〇年,全台灣有二〇五萬人因情緒問題就醫,每四人就有一人不快樂。
在日常情境中,讓我們焦慮的原因幾乎無所不包:工作、學業、經濟收入、人際關係、性取向、自我形象、生命有無意義⋯⋯再加上COVID-19引發的有關疫情和健康的焦慮。
雖然說「幸福家庭都大同小異,不幸的家庭則各有各的不幸」 ,焦慮的問題也是因人而異,但是羅蘭.保爾森的《焦慮時代》以大量的個別案例分析、人類歷史的回顧、社會學的廣度、醫學的深度,以及宗教和哲思的緯度,寫出了一本可以綜觀來觀察焦慮的社會現象,微觀可以對照個人狀況來思索的書。整本書又寫得非常生動。
「接納(不確定性) 的首要目的既非減輕焦慮也不是醫治我們。接納是為了讓我們看見世界的本質:世界基本上是不確定的。…..我們在不確定中更接近真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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