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那一百零八天
E 人生回顧
那一年,這座城市東邊一點的黑夜,還是寂靜的。
你剛在正常的上班時間後,再工作了七個小時,疲累地撐著拐杖,進了十一樓的屋子。
你的大兒子邦邦,和前妻一家人居住在遙遠的南半球。
你剛掙扎著,脫離一段洶湧的感情波濤。
甚至,和你並肩創業的同事,也各自回了自己的家。
這個世界上,你只有一個人。
你總會聯想到水。一條沒有盡頭的水道。一個循環的魚缸。不同的聯想,相同的感受,你知道自己一直在水面之下——但也因為有種窒息的壓力,你才感受到自己的存在。
所以,在這過了午夜還更深一點的時分,你急於浮出水面。拖著濕淋淋的身體,昏昏沉沉的大腦,想尋找一個地方,走進去,給自己在昏暗或明亮都無所謂的燈光下叫一杯熱茶,或烈酒。
這樣,我在一點三十分稍過之後的一個時間,上了網,走進舊金山的一個聊天室。
那是一個熱鬧的酒吧。
有個叫kakaya的坐在角落裡,從耳朵裡一根又一根地變出點燃的香菸,旁邊的wenDy則忙著一根一根地吹熄。
一個紐約來的畫家Ken,和香港一個廣告公司的Sally在討論茅盾的短篇小說。
有兩個人在追著兜圈子,前面逃的叫鯊魚,後面追的是綿羊。
有個紅裙子吊在一百八十二層樓高的窗外欄杆上,輕鬆地玩雙槓。
這個酒吧太吵太亂,讓人感到疲倦。連螢幕前眨動一下眼睛,移動一下指尖的力氣都在消失。我決定離開。
「hihi,Rain!」
這時候,有人在叫我的名字。八年前我用這個名字的時候,亞洲還沒有那個歌星。
於是,我看到了她。遠遠的,在人擠人的舞池裡,她朝我用力地揮著手。我看不清她的面貌,只聽到一個陌生的,但是爽朗的聲音。即使是網路上。
我多留了一會兒。
十秒鐘後,我們處於安靜的ICQ對話框裡。
半年後,我們經過諸多試探與考慮,決定第一次在台北的街頭約會。
再一年半後,我們結婚了。我不再是一個人。
再三年後,我又多了一個兒子:寶比。
她的名字,叫J。
J是個不喜歡出門的人。所以,婚後,她就不再做汽車零件的進出口貿易工作,留在家裡,專心養她的兩隻貓。一度,還加上一隻兔子。
寶比還沒誕生的時候,J生活的主調,就是在家裡玩電腦,等我下班。寶比來了後,J的生活多了很多變化。沒有變的,是她仍然不願意出門,或逛街。
「家,是多麼好玩的地方。」J總是說。
柏拉圖的《會飲篇》說:最早的人類分三種:男人、女人,以及陰陽人。這三種人都是球形,每人有四隻手,四條腿,一個能轉三百六十度的腦袋,腦袋上有前後兩張臉孔。三種人類都非常有力,也非常驕傲,宙斯懲罰他們,把每個球形人從中劈成兩半。
人類在球體的時候並沒有愛,等到被劈成兩半之後,每一半都想念被劈掉的另一半,於是開始尋覓,開始有了愛。劈成兩半的球體陰陽人,男女互相尋覓;劈成兩半的球體男人,男男相尋;劈成兩半的球體女人,女女相尋。
茫茫人海,任何一個人要找到自己的另一半,都是很困難的事。古希臘時代的人已經在感嘆,何況是地球人口超過六十億的今天。
我在網路方興未艾之時,就經由虛擬世界找到了自己的另一半,不能不說幸運。兩個年齡、工作、生活環境都大不相同的人,在虛擬的世界裡相逢、戀愛,再發展到真實世界裡結婚、生子,組成家庭,發生在任何人身上都不是件容易的事,何況是我。
我珍惜這個機會,再三提醒自己:在前一次婚姻裡扮演過差勁的丈夫與父親之後,這次不要重蹈覆轍。如此婚後六年,雖然一如絕大多數的愛情,當初的諸多激情還是平靜下來,但是我一直努力,設法讓我們的家庭生活不致變調。
我的名字,叫郝明義,是在韓國出生的華僑。來台灣讀大學後,在出版業工作了大約三十年。目前是「大塊文化」,及其關係企業「網路與書」的負責人,也是一個公益性質的台北書展基金會的董事長。
很多人稱我為「工作狂」。我不願承認,也無法否認。
我要感謝二○○五年的事情很多。其中有一件是,這年七月,我發現了如何讓自己一方面可以全力衝刺於事業,一方面又能兼顧家庭的方法。這個心得,讓我接下來有了多一些和J相處的時間,與心力。
所以,到十月份的時候,雖然自己負責的企業與書展基金會兩頭忙,很多人都好奇我怎麼應付得過來,我其實是相當自在的。身為企業的負責人,我早已習慣於各種難題與難關的出現,也相信憑藉自己的專業與能力,以及我從不示人的佛教信仰,終究可以顛簸前進。現在,有了新增加的心得,我更自信地以為,自己可以很穩當地面對接下來的人生。
然而,我絕沒有想到,一個巨大到根本無從臆測的風暴已經形成,正悄悄地等在前方。
我絕沒有想到,從那個週末之後,我和J的生活,與生命,即將開始一段不可思議的經歷。
—-摘自《那一百零八天》
1 Comment
郝先生,你好!
我是一名广东的大学生,拜读了先生的《一只牧羊的金刚经笔记》,心悦诚服,更为该书荣登网上书城的畅销书榜而感到高兴!希望先生的作品今后都能尽量推出大陆发行版,触及大陆市场,《那一百零八天》就只有台版,可惜啊